祢衡,字正平。平原般人(今山东临邑东北,戏文里自称“乃平原孝义村人氏”。杨宝森先生在这里把“乃”字念得很有乐感,与《文昭关》伍子胥出场前闷帘一句“马来”的“马”字很相近)。是年二十四岁,性格耿直,能言善辩,好冲动,嫉恶如仇,今当视为“愤青”一类。他的学力很高,但社会经验不足,从孔融对他的评述中不难看出,祢衡当时并无工作业绩可表。当然这也是祢衡自己很苦恼的事,他把这归咎于怀才不遇。因此,戏中祢衡一上场就有这样的自我表白:“天地宽阔,论机谋,智广才多。口似悬河语似流,全凭舌尖用机谋。男儿若得擎天手,自然谈笑觅封侯”。实在的讲,弥衡与孔融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是个不懂政治的纯粹文人。他的怀才不遇,是有性格原因的。被享誉文坛的孔融喻为“当今的颜回”,仍觉得“不遇”,说“未逢真明主,枉负栋梁材”,是因为他希望能为汉朝出力报效,学以致用。但是,在“谗臣当道”、“汉室纷争”的年代,一个单纯的文人,一个欲求有所作为的青年,难免会陷入政治的漩涡。《三国演义》里用很少的笔墨描绘出这位有代表性的鲜活的人物形象,展示了罗贯中深厚的文学功力。同样,唯一一出演绎祢衡的京剧《击鼓骂曹》,也是十分精彩的二度创作。把这个流星般一掠即逝的历史人物,丰满逼真而又不失深刻的展现于舞台,成了家喻户晓的经典形象。
京剧《击鼓骂曹》可算骨子老戏,全剧不到一个小时,十分精炼。早年汪桂芬擅演,至谭鑫培独创一格。比如祢衡出场的引子,老词是“天宽地阔海无边,时事风云梦里眠”,并有句〖原板〗“得会风云上九重”,转〖二六〗四句“自幼儿窗前习孔孟,少游北海遇孔融。他将我荐与曹府用,要学那孙膑下云梦”。谭叫天把它们都删掉了,改为一段念白。然后是现在观众熟悉的〖西皮快三眼〗:
“平生志气运为通,似蛟龙困在浅水中。有朝一日春雷动,得会风云上九重。”
谭鑫培唱罢末一句时,斜身向外将水袖向上直抖下去,同时又似不经意地向上场外角斜视一眼,徐徐走进场去。通过这一系列的念白、唱腔和表演把祢衡的形象生动的做了概括。由于祢衡早与孔融交往亲密,对曹操自难免心存成见,因此臆测:“我想曹操,名为汉相,实为汉贼。未必有敬贤礼士之心,此番进得相府,必须要见机而行”。这是一个伏笔,是祢衡见曹操不施大礼的原因。
戏里曹操召见祢衡,有孔融、张辽一文一武坐陪。本来曹操对祢衡也是戴了有色眼镜的,见祢衡只施常礼,便当作是孔融一党向自己权力的示威,立刻加以斥责。祢衡动怒接唱〖快板〗“人言曹贼多奸巧”,唱罢“哪怕虎穴与龙牢”收住并发出冷笑,一气呵成,紧凑、精彩,并制造了气氛,也为下面做了铺垫。曹操问祢衡为何发笑,答:“我笑天地宽阔,并无一人”。曹操自然不肯势弱,将心腹一一列举,向祢衡与孔融炫耀。祢衡却能一一讥讽嘲弄,言语尖刻而幽默。这里有一个容易忽略的细节,祢衡指张辽“只可击鼓鸣金”使他当场受辱,后来曹操想到命祢衡充当鼓吏就是为了给张辽找回颜面。当祢衡唱罢“我本是堂堂青史表,岂与猪狗共同槽”,张辽拔剑欲斩之,祢衡哪里肯退让,梗起脖子上前迎去,曹操急唤:“张将军不要污秽了老夫的宝剑”张辽这才退下。祢衡反而追斥了一句“我量你也不敢!”,逢此处便会引来台下的笑声,觉得祢衡的书生气也颇为可爱。曹操想羞辱祢衡,命他为鼓吏,于元旦佳节群臣宴上击鼓。这是把祢衡看扁了,哪知祢衡确有才学,竟然精通此道。果然是“三教九流之事,无事不晓”。本来是想看个笑话,为张辽找回颜面。没想到祢衡照单全收一口应允,只得把他叉出帐去。祢衡这时又发冷笑,有一段〖二六〗唱腔脍炙人口:
“丞相委用恩非小,卑为鼓吏怎敢辞劳。背转身来微微笑,孔融做事也不高。明知道曹贼多奸巧,全凭势力压当朝。我越思越想心头恼,安排巧机骂奸曹。罢!罢!罢!暂且忍下了,明天自有我的巧妙高。”
在转〖快板〗时,当年谭鑫培把“越想”二字拉到两板半,并非耍腔,主要是表达怒气步步上升,由此越唱越快,越唱越高,至“我的巧妙高”斩钉截铁,干脆利落,并用“三抓袖”的身段瞪目斜视而下,使祢衡心高气傲的性格初露锋茫。
曹操下场前自语道:“袖内机关怎知晓,杀鸡何用宰牛刀”。透露了自己的阴谋,祢衡这个文学小青年,在老谋深算的政治家曹操眼里,不过是一只待宰的总爱“嗷嗷“叫的小鸡罢了。
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年轻气盛的祢衡,此时正是怒火中烧。再次出场时的一大段连珠炮式的内心独白和〖快板〗唱腔,为这种激愤的情绪作了渲染。
(念白)“酒逢知己前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适才进得相府,与那贼深施一礼。他做在上面昂然不动,倒也罢了,反道我的礼貌不周。明日,大宴群臣,将我用为鼓吏,明明是羞辱与我。等明天当着文武大臣,将贼辱骂一番。纵然是将我斩首,也落得个青史名标。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按:根据杨宝森演出录音整理,与谭氏词略有不同)
〖快板〗“昔日里韩信受胯下,英雄落魄走天涯;到后来登台把帅挂,扶保汉室锦邦家。明日里进帐把贼骂,拼着一死染黄沙。纵然将我的头割下,落一个骂贼的名儿扬天涯。”
谭鑫培唱快板的优点是尺寸快,变化多,能传达剧中人物的心情,又使每段各不相同。尤其这段唱,既气氛激昂又不失悠扬动听,可谓“刚健、婀娜兼而有之”。这一大段念和唱,表达了祢衡的抗争决心,为全剧的高潮做了很好的铺垫,把戏剧节奏陡然提升,为全剧的中心场次“骂曹”掀起了前奏。
本贴由裘迷于2006年1月16日10:57:00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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