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太岁》又名《审七·长亭》,是京剧花脸艺术大师郝寿臣先生的代表作,也是今天京剧舞台上已绝迹的作品之一。
说这出戏是大手笔,也许有人会不以为然。在下虽未能亲睹郝先生的演出风采,但曾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有幸欣赏过郝老学生马永安的演出,也玲听过花脸巨匠哀世海先生的录音和京剧名宿翁偶虹先生的多次描述,深为这出戏的取材、人物、表演特色所神迷,感到这是一出好戏,而且不是一般的有意思,这出戏体现出了京剧前辈以及京剧本身的高超创造水平。谓予不信,请听在下道来。此戏手笔的之大、之好、之妙、之绝,着实令我感佩!
头一样说此戏手笔之大。首先在于选取了一个极为独特而又很难写的题材。主角李七是个江洋大盗,他凶残狂暴,但性格又极为耿直。因为在妓院中与宣家子弟王良争风吃醋被轻狂蛮横的王良所打,受了屈辱,因此怀恨在心。于是,在他夜入富家劫舍掠夺归案后,便衔恨攀扯王良是同党。这出戏立足在民间常说的一句话:“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上做文章,写出了人世间尽管无辜,却披牵扯的无奈和尴尬,也写出了事态人情的十足复杂。我敢武断地说,就当前这些剧作家们任谁也不敢以这样一位江洋大盗为对象,更别说将人情世故写得如此深刻形象了。
接下来再说它的手笔之好。好在并非是就事论事,不是概念化地演绎一句民谚,而是非常感性和巧妙地写出了李七的鲜活性格和骨子里的善,从而塑造了李七这一极为独特的舞台人物形象。
在下一直认为,中国戏曲的行当不是简单、落后的表现,而是一种能让艺术家省却不必付出的负担,从而更便于突出人物塑造亮点的一种极佳的形式。李七这一形象就是明证!试想,若无架子花的程式,任你是再好的话剧家,把眉毛胡须粘得再多,眉眼画得再狰狞,也绝难刻画出如此既形象又宣于独特美感的外部形象和体貌特征。而京剧花脸的表演程式、脸谱和粗犷的念唱,轻而易举地就可解决。因此,演员便可把更多的心血和功夫用在真正是细节,或者说是“这一个”的刻画上了,而郝寿臣的李七妙就妙在了这番心血结出了喜人的果实。郝寿臣塑造的李七威猛凶暴是其身份的基本性格特征,但却非全部,从剧情和性格上讲,郝寿臣表现出人物塑造的无比创造力和细腻入微的匠心。头一样,他对王良富家子弟的跋扈轻狂恨之极深,也正因此,李七的怨恨和攀扯王良的解气和快感才合情合理,这是郝氏事态稔熟的结晶;但此戏在题旨上的高明,恰在后来李七的幡然悔悟,宽容善良的回归。他被王良老仆陈唐和王妻感染,因此在王良得到了教训之后,洗清了他的“罪责”,这是此戏的情节归宿,也是题旨走向的必然,而我们在了解郝氏固有的道德和宗教理念后,也可将其解读为劝善弘礼的追求,当然,这也许是在下的臆测吧!
第三,说这出戏的手笔之妙。妙就妙在是一幅将世态人情摹写得惟妙惟肖的风俗画。尽管笔触轻盈,但小处见大,微中显著。许多的细节精妙得让你称奇,鲜话得不由你不叫绝。大到情节的细密,如白绫的贯穿,“辨王”时叫骂的激火,“长亭”中众人对李七宽恕王良的诱导,在现在也是属编剧家很针脚细密的功力。而更精彩的是对解差等小人物市井气十足的油滑,职业气真实的色厉内荏和贪婪态毕现鲜廉寡耻的讽刺,套一句旧戏中小花脸的词:真可说是精极、妙极了!这些看似小处的笔墨,不仅显现出这出戏创作者和艺术家的匠心,而且看出了他们对生活和社会的熟悉与练达。这些闪光点,经过艺术家的精彩表演,更是焕发出不凡的光彩。
最后说这戏的手笔之绝。它在于郝寿臣对李七形象的独特设计。他以歪脸作为脸谱基础,脑门上还有一个大血红色伤痂,戴蓬头,上边还粘着一些草屑,项戴锁链,脚缚镣铐,身穿罪衣,足蹬厚底儿鱼洒鞋,系着绑腿。只这形象造型本身,就可谓精彩独特之极了。而在念白、表演中郝氏的精妙也无不建立在运用传统架子花表演程式而又决然不同于以往其他形象的独特上。这令我们对程式的作用和京剧艺术家创造力的认识都会极有启发和联想。
上面说了许多,但最遗憾的是在下没能亲睹过郝寿臣先生的表演,否则,肯定会获得更多精彩的享受。此外,1944年,郝与马富禄等曾将此戏摄成电影公映,若拷贝仍在,也是一大幸事,以免这样一部优秀的戏剧和艺术家的卓越创造星散无踪。
随着袁世海先生去世,郝派老一辈传人几乎已成古人,现在,中年一代学生也已告别舞台,因此,在下希望新一辈架子花传人,哪个若能排出此戏,也可谓是一桩好事,没准儿还能像时下专说老相声的郭德纲那样,让今天的戏迷耳目一新,获得观众极大欢迎呢。
殷切地期望着《赛太岁》早日重现舞台!
(摘自 《中国京剧》杂志 20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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