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续先生走完了八十五年的人生旅程,驾鹤西去,给我们留下了永远的追思和缅怀,也留下了后人永远学之不尽的人品和艺品。作为沐其恩泽,受其教益的学生,我深深怀念这位给过我无限关爱和提携的恩师。
王世续先生是一位承前启后、德艺双馨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和教育家。他处世平和,为人谦逊,待人和善,有谦谦君子之风,是我学习的榜样。他是富连成京剧科班世字辈学员,深得余派真传,艺术风范纯正,治学严谨,所知所能甚博,为内外行所公认,更使我为之折服。
我对先生充满了景仰、感激之情。虽然先生是老生老师,而我是武生演员,但他对我的教学非常严谨,按老生标准严格要求,悉心指导。当他得知我从小学习老生出身,开蒙老师是他的故交雷喜福之子雷振东、马连良弟子吴俊良后,更对我另眼看待,钟爱有加。特别是从1996年我进入中国京剧优秀青年演员研究生班以后,他为培养我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因为我跟先生住上下层,每当遇到艺术上的难题,总喜欢到先生家去求教,常常是推门就进,先生则有求必应。
这几年中,先生根据我的行当,教了我很多贴近武生的戏。如余叔岩先生曾演过的《翠屏山》,其中有不少具有代表性的余派唱段。先生按余派风格,注重音律、韵味、劲头,从唱、念上逐字逐句地为我细细雕琢,令我受益匪浅。后来我敢于承应为此戏录音配像,就是得益于经过先生实授所奠定的基础,对整个戏的路数成竹在胸。再如《洗浮山》为武生应工,但其中的“托兆”一折有大段反调唱腔,一般武生很少上演。一次先生无意中提到这段唱腔,我就请先生将这折戏的路数、唱法传授给我。在说戏中,先生还以他丰厚的资力和广博的阅历,向我介绍了他所看到的前辈文武老生或武生的演法,给了我很多启示,让我间接地获取了很多表演知识、技术技巧和艺术手段,弥补了我没有亲眼得见的缺憾。遗憾的是这出戏我至今没有露演过,一旦有机会我一定要将它搬上舞台,尽力体现先生所教授的艺术精华,了却先生的心愿。
先生还陆陆续续地给我说了很多老生戏。如老生的骨子老戏《双狮图》,又如《秦琼卖马》。1998年我录制专辑的时候,先生正为我教授《秦琼卖马》,一边说戏,一边抠唱、念,还传授了锏套子,我就把一段“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展现在舞台上,拍摄下来。
学习老生戏让我收益最大的,是学会了一些对唱、念的处理方式,提高了对唱、念的掌控能力,从而间接地影响到我的武生戏中。如《连环套》虽然是武生戏,但以唱、念和气度见长,由于跟先生学了很多老生戏,对唱腔、气口的处理,吐字的准确性,尖团字的讲究等有了很大的提高,甚至有了质的飞跃。又如《长坂坡》,除了技巧达到应有的高度,更重要的是人物整体的矜持感和表演节奏的处理,是唱、念与抒发情感、表现人物的结合,才能达到最高境界。由于我跟先生学习老生戏,在唱、念、表演上有所升华,就能通过一句唱腔、一句道白、一个神态、一个缓式的运用,更好的塑造赵云的形象,使整个舞台感觉焕然一新。
我深刻体会到,虽然我在舞台上运用的依然是武生的唱法、念法,但通过老生老师在唱、念方面更细致的教授,打好老生戏的基础,化入自己的武生戏之中,就能从中领悟到通过唱、念来演戏、传情的奥妙,对于眼神、表情、做派的提高也大有好处。以文武多种手段相互渗透,塑造人物就能更加细腻到位,更有深度,真正体现“武戏文唱”的精髓,这一点意义重大。现在到了艺术上比较成熟的阶段,我更注重追求运用唱、念、做、表来演戏,让一切表演都在节奏、情感和情境中,再演《连环套》、《长坂坡》时才有了目前的效果。这更让我怀念先生对我的教益,更加珍惜先生给我带来的享用不尽的艺术财富。
先生对我的教诲不仅停留在传统剧目的传承上。这些年来我进行了一些艺术创作的新尝试,无论是戏曲还是探索性的话剧、歌剧、音乐剧等,都要向先生汇报,遇到难题都要找先生解惑。如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北京市文化局、北方昆曲剧院请我去演昆曲《贵妃东渡》中的阿布仲麻吕,当时我觉得,在念白上如果完全用韵白就不像日本人,完全念普通话又似乎分量不够,就想一半用京白,一半用韵白。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先生,先生说这种念白叫“风搅雪”,京剧中原本就有,不仅可以用,而且在这部戏中用是非常恰当的,让我增加了信心。我把台词念给先生听,请先生帮我设计,先生提出在突出异邦色彩时念京白,在体现使者身份时念韵白,还在京白、韵白之间的转换和韵味的处理等方面给我出了很多主意。又如我在美国排演一出实验性的歌剧《胡笳十八拍》,唱的是古曲,我到先生家里去唱给先生听,因为先生学识渊博,精通音律,对古曲有深厚的研究,在字音、字韵、曲律上为我严格把关。先生作为老一代的名家,思想开放,胸襟开阔,对我这样的晚生在进行创新的尝试时不但予以支持和鼓励,而且进行直接的指导,提供了大力的帮助和建设性的意见。如今斯人已去,未知疑难,求教谁焉?
如今,与先生在一起时的一幕幕动人情景恍如昨日,先生那亲切的话语犹在耳畔,先生那和蔼的笑容宛在眼前,让我永生难忘……
继承先生的艺术,传承先生的美德,我想只有这样才是对先生最大的安慰和最好的纪念。
2005年11月9日
(摘自 《戏曲艺术》20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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