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曲学院第四届青年演员研究生班的学员们,把提前观摩郭宝昌执导的新概念京剧电影《春闺梦》当成了开学的第一节课。虽然这部影片还没有公开放映,但郭导听说是作为研究生班的开学剧目赏析课放映,便一口答应了,并主动要求听听京剧内行们的意见。
与舞台剧《春闺梦》完全不同的是,电影还在影片中加入一条辅线,通过一座戏楼的变迁折射出中国京剧的百年沧桑,在原剧反战的立意之上又加入了对京剧发展的思考。这样的一部电影是不是有些另类?今年已经六旬开外的宝爷哈哈大笑着说:“郭宝昌就是另类。”对于这部电影的未来,宝爷说:“我不做这个诸葛亮,不过它将来一定是两个结果,要么根本没人看,要么火得一塌糊涂。”
想拍京剧影片 曾是心中死结
记者(以下简称记):《大宅门》之后,这拍出《春闺梦》应该算实现了你第二个愿望吧?
郭宝昌(以下简称郭):对,这部电影的创作完成真的是太难了。中国电影在上世纪80年代,还有人拍戏曲电影,90年代就再也没人拍了,原因有目共睹。所以,当我想实现这第二个愿望的时候,其难度不亚于当年拍《大宅门》。中国电影和戏曲的双重不景气,让我想拍京剧影片的情结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成了心里的一个死结。
现在大部分人不了解京剧,只要一听到京剧就反感。这是普遍现象,特别是青少年,我觉得挺正常。京剧本身就太复杂了,没有人认真去研究这个问题。现在看京剧的基本上是海外华人和外国人。你光说它是国粹,了不起,代表中华民族文化,说来说去没人看有什么用?为什么会这样?京剧是农业社会的产物,在那时候是最时髦的,在那个时期有引导作用。到今天京剧还是原封不动地保持着原来的状态,它还能引导什么?现在的观众还能够接受吗?所以我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让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上京剧,而不是抱怨这个现实。我们该坐下来认真研究一下现代社会、现代文化以及我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京剧和现代的距离究竟有多大。
用电影改造京剧
记:当时为什么会接《春闺梦》这部影片?
郭:拍过《大宅门》之后,很多人都知道了我懂点京剧,于是几乎每个月都有人来找我谈跟戏曲有关的剧本或构想,可我一直不敢动。我觉得京剧要进入电影的话,必须用新的思考、新的认识、新的方法来重新进行改造,而且这种改造是突破性的,是质的方面的改造。这需要勇气、智慧,需要资金,所以压力很大。我就想,我要拍就得拍成非常有趣、非常有新意、非常有反叛精神的,而且能让人对京剧的前途有一种新的认识。假如不是这样,我宁可不拍。但是按我这种想法去拍,肯定会得罪一些人,那些坚持京剧固有形式的人,或者坚持流派形态不能改动的人,会认为我“糟蹋”了京剧。可我并不害怕,虽然我懂点儿京剧,可毕竟是业余的,顶多算是个戏迷,不用对京剧界负什么责任,我就这么改了,如果瞧不惯那是您的事。改了以后老百姓是不是接受,这才是我最关注的,因为我必须把关心我的观众吸引到电影院里看我的片子,让他们接受郭宝昌用新的形式、新的表现方法拍出的新作品。
灵感来自 九寨沟的村寨
记:你的灵感从何而来?
郭:李佩红找我来拍这部片子,我过了一年后才答应她的。我和我太太18年没有一起出去玩过了,她意见很大。刚好我要去成都办事,我就说借此机会一起去玩玩吧。我们去了九寨沟,一看那里的建筑我太震撼了,都是最古老的村寨,用石片垒起来的那种很原始的房子外面却是现代化的大钢架,房子里的树都没有锯,穿出了房顶、墙壁,把非常传统的建筑形式和极为现代的建筑形式结合在了一起。我一想,我拍京剧电影是不是也可以这样,把传统的东西用最现代的形式包装起来?我就开始琢磨这个形式,想来想去就没心思玩了,我对太太说:“对不起,我想回去了。”她说:“今儿刚到明儿就回去?这么多年这可是头一次出来玩。”我说:“我绝对没心思玩了,现在满脑子都是创作欲念。”我太太非常理解我,就买了第二天的飞机票。回来以后我用了10天就把剧本写出来了。我想明白了,我要突破原先戏曲电视的模式。
把大段唱腔 切开了卖
记:为吸引观众走进影院,你都用了哪些手段?
郭:我根据亲身经历把程砚秋的这部传统戏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剧本是我重新写的,原来的戏不够一个电影题材。我再创作的时候,就想到小时候看戏的方式。那时候只要旦角一出来我就烦,大段的唱、大段的胡琴一拉,我就受不了了,那时候我最喜欢武戏。按我自己的经验,喜欢京剧要从武戏开始,然后是花脸、老生,最后才是旦角。我想,把京剧介绍给现在的观众,他们还是会先接受武戏的。所以在这个剧本里我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改革,在程派戏里加进了武打,包括《三岔口》、《武松打店》、《雁荡山》、《挑华车》里的东西,把原剧中的小生改成武生,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也不喜欢小生。电影里面有高难度的武打,场面极其漂亮,把所有好看的东西全都集中在一个戏里面,是人们平时看不到的。
我这么做目的有两个,一是把不懂京剧的人或者对京剧好奇的人吸引到电影院;二是想把京剧中最优秀的东西展现出来。还有一点,现在的观众没有耐心去听一个七八分钟长的唱段,很多老艺术家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比如梅兰芳1931年去美国演出,从纽约演到旧金山,没有一句“慢板”。上世纪30年代的梅兰芳就意识到这一点了,现在你还把那么长的唱段甩给观众,他们受不了啊!所以,前面大段唱我全给切开了,在唱段中间插入了其他画面,不会让观众感到听得很累、很烦,这也是我们吸引观众的手段。
为增强表现力 加入现代舞
记:新婚之夜的那场戏,加入了汤加丽的现代舞,为什么要这样做?
郭:结婚这段戏,戏曲表现的方式无论如何也推不出情爱的高潮,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行。后来想到了用现代舞,我们把老曲牌夜深沉进行了改造,用它来伴奏现代舞。我们觉得一定要加这段,因为它表现的是妻子在梦境中回忆丈夫,回忆新婚时的幸福。假如这个地方达不到高潮,她的丈夫死了,她又不断地回忆,就没有逻辑关系了。只有前面有了这段高潮,后面的回忆才更加有力。我们想到了古代的春宫画,有些春宫画是很高级、很美,不是淫秽的,也是传统美学里的东西。在这段现代舞里我们加进了一些传统美学的这种表现方式,绝没有淫秽的东西。
张艺谋说 那条辅线太棒了
记:在戏中加了一条辅线,你预计会有多少人能看明白?
郭:我认识的一个大学生看完以后对我说:“郭导,你最牛的就是这条辅线。”对这条辅线张艺谋看了说,他看完前三本还没闹明白,说都看傻了,不知道我想要拍什么。但是这条辅线第三次出现时他就明白了,原来是这个意思,这个加得太棒了。加这条辅线当初不是我的意思,实际是美工和摄影出的主意,他们说:“郭导,你不能硬排戏,你要加一条辅线。你加一条辅线就把整个戏给拆开了,有种大间离效果。”戏剧实际上充满了间离手法,这样一条辅线展现了我们京剧发展的过程。
当初给程砚秋 戴了三天孝
记:你是不是从小就喜欢京剧?
郭:小时候非常痴迷,还想过以后找老婆一定要找个京剧演员,结果如愿以偿。实际上流派也是个性,所以我觉得艺术一定要反叛,任何一个有成就的艺术家都是反叛出来的。梅兰芳如果不反叛还是王瑶卿,程砚秋不反叛还是梅兰芳,反叛才是个性。我们这些年却最怕的就是反叛,大家都学成了一个模子。我觉得当你拜师的那一刻起,磕完头站起来就应该想到“我一定要超过你”,一定要有这样的精神。很多人骂程砚秋,说梅兰芳是你老师,你却和老师打对台。我就觉得了不起,所以程先生去世时我给他戴了三天孝,也不吃饭,我妈那叫着急,说程砚秋死了你干吗不吃饭呀?我是实在吃不下去,我太崇拜他了。其实我也不认识程砚秋,那时候正上高中,同学们问我:“你们家谁死了?”我说:“你们家才死了人呢!”可现在我们仍让新的一代年轻演员去重复程砚秋的老路,就没有意思了。
记:看来你很赞同创新?
郭:对。有一次吴汝俊请我去看他的《四美图》,当时是骂声一片,我到后台却对吴汝俊说“不错”。因为他让我看到了很多以前京剧里没有的东西,说明他把日本的东西借鉴了过来,说明他在尝试。我赞赏所有的创新,没有尝试怎么能出新的流派?所以那天晚上我听到所有的新腔,都在台下给他叫好。遗憾的是现在没有人肯拿出钱来让我们尝试。(记者 唐雪薇)
(摘自 《北京娱乐信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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