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的我在暖暖的阳光里看着光线里不可名状的暗尘浮动,也许会慢慢地想一些过去的故事以打发光阴。一些现在看来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定早就没有了影儿,能想起的,肯定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父亲背着发烧的我走向医院,比如和一个男孩用彼此的体温抵挡冬夜的严寒,比如在一个已记不住何年何月的晚上坐在剧场里第一次看到一个叫于魁智的京剧演员的表演。
是的,其实即使现在我还风华正茂我已想不清那天到底是几年前,三年还是四年,也可能是两年?想不清,也不想清。时间永远在当时才重要,就像老年的我想起那天的情景肯定不会去在乎当时的自己到底多少岁。唯一重要的是,就在那一晚,坐在于魁智表演的舞台前的我突然相信了很多东西:相信有一种眼神可以电光火石,相信有一种声音可以绕梁三日,相信有一种身法可以形若蛟龙,相信有一种气质可以在霎那间让我死心塌地。
相信真的有刹那可以永恒。
在这之前的我是一个不爱京剧的时尚青年;现在的我依然不爱,至少,不全爱。我想也许我永远也受不了锣鼓喧天、冗长的白口和小生彩旦的嘤然叫声,虽然我是那么喜欢BON
JOVI、话剧和舞台下的叶少兰。其实那一切是那么的合理,就像我喜欢叶少兰不喜欢小生一样,我完全可以喜欢他,而不全喜欢京剧。
老生,这是人们眼中他的行当;而自从那一晚,我开始刻意使用"须生"这个词。我实在无法相象他在台上竟是个"老生"!那锐气冲天的男人,那狂放潇洒的男人,那贪杯重色的男人,那孤独忧伤的男人……老?何老之有?
于是,我想,老生只是一个称呼,就像老虎老师一样,老,并无意义。直到,听了那些著名老生的演唱。
其实,听那些人的演唱,也是被逼的。不知为什么人们总有这样的观点,你既然那么喜欢听一个京剧演员的演唱,那你一定是个京剧迷,于是,我稀里糊涂地居然成了戏迷,然后,就目睹了戏迷圈里对他的追捧与追骂。追骂的,似乎都满腹经纶,说起理由来滔滔不绝,引杨举余,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自然只有低头,自认孤陋寡闻。直到有天终于忍不住太过恶意的讽刺,终于决定,听一些他之外的老生。
前四大,后四大,南麒北马关外唐,几十盘磁带反复听,几十本专著研读,向几十位沪上资深内行求教,这样做的结果,是我一听皮黄腔就头晕恶心。不过确实知道了一点,就是老生的老不是无意义的,那是真的老,无论是老态龙钟的生理老,还是老奸巨滑的心理老。
终于有一天,实在不能忍受这样的苍老之音在我年轻斑斓的生活中时时响起,就像一个大学毕业生终于忍不住办公室里年高智低的"老法师"的刁难指责一样,我把一堆磁带书本扔进了壁橱。整理材料的时候,又看到了好久不敢看、怕看了失"份儿"的《打金砖》。
放入影碟,打开电视。心急火燎地快进到刘秀出场。
那久违的感觉又来了。
那样的惊鸿一瞥,天籁之音,雷霆万钧,一刹永恒。好一场春风化雨,久旱逢甘霖。
又成了那一晚坐在于魁智表演舞台前的我,那个被心中久仰的绝美风华震惊、震惊得不知身在何处的少女。
只是,这个少女再也不会怀疑自己的所爱。就像爱情。不过万水千山,不经千难万鲜,不成为一个成熟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灵魂相伴左右。终于知道了他青云直上的原因,也知道了他备受争议的根源。
他是一个不老的老生。
也许是无意,也许是天意。他解构了老生的程式,打通了这一程式之间的精神与精髓,并建立了一套与现代主义戏剧理念相适应的新程式。
不破不立。老生不老。
相信总有一种眼神可以电光火石,相信总有一种声音可以绕梁三日,相信总有一种身法可以形若蛟龙,相信总有一种气质可以在霎那间让我死心塌地。
是的,至少,对于我。
相信总有刹那可以永恒。
本贴由鸿帆于2002年1月10日20:01:47在乐趣园〖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