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探母》应是反战的悲剧

对杨延辉内心复杂情感的剖析

京剧《四郎探母》是京剧形成初期的一出典型的以生、旦两行为主的合作戏，有着呼唤和平、呼唤民族和睦的积极意义。表现的是战争旋涡中个人的悲剧命运。
近200年来，这出以“西皮”演调式为主的老生戏却在京剧的历史舞台上享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作为一名女老生演员，我在学校学习期间曾有幸先后跟随东北的老一辈女老生艺术家尹月樵老师和中国戏曲学院陈增坤教授学过这出戏。通过自身的学习和舞台实践，使我深切感受到，《四郎探母》这出以老生杨延辉为贯穿的名剧，之所以能够流传至今，紧扣了一个“情”字是重要原因之一。这其中包括母子情、夫妻情、手足情，还有家国之情。剧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在不同程度上表现出了各自的不同情感，而杨延辉的情感是最为复杂的，更是推动着剧情发展并贯穿于全剧的。所以，能不能准确地表现出杨延辉的种种复杂情感，是这出戏能否演出成功的关键。
“无情不感人”，《四郎探母》的剧情恰恰是一个具有典型性的东方亲情故事：在战斗中被俘、隐姓埋名困在异国他乡的杨延辉，得知自己思念了15年的老母亲来到北番就在对面的营寨里，隐匿在主人公心中的思母之情再也压抑不住了。戏一开始他就以大段的念白和[西皮三眼]转[二六]演的大段唱，交代了他的境遇和内心的渴望。这样的处理使戏一开始就把观众带入了杨延辉的内心世界。也正是杨四郎与佘太君之间那种深深的母子之情，才使观众受到感染、为之感动。
在“见娘”一场中，当杨延辉在弟弟六郎的带领下见到了15年未能见到的母亲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是自己思念多年的母亲。在“母亲”、“老娘”的“叫头”之后，他跪在了母亲面前，与佘太君抱头痛哭。许多观众看这段戏时都会受到感染。
再如“别家”一场中，当杨四郎见过母亲、妻子和兄弟姐妹后，要在“五鼓天明”之前赶回番营，交还铁镜公主为他盗来的令箭。一家人想尽了一切办法要留住他，杨延辉这时的心情极为矛盾。一方面，面对着分离15年后刚刚见面的骨肉亲人，怎舍得离开？另一方面，是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知道了自己的底细还帮他与家人相见的铁镜公主，杨延辉在这里唱的?眼反西皮散板?演“杨四郎心中如刀裁”就是他的心理外化。杨延辉最终选择了后者——“别家”“回令”。有些人曾认为，杨延辉是为贪图富贵、舍不得娇妻，才会再次撇下老母、发妻回到“敌人”一边去。但我认为，杨延辉不回去，帮助了他的铁镜公主就有可能下狱杀头，他也就违背了曾向铁镜公主发过的誓言，因此，他不得不回。这是一种悲剧，战争和民族对峙造成的悲剧，是人物命运中的无奈。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贯穿全剧的“情”，才使得《四郎探母》中那些精彩的唱段有所依托，才使得这出戏能久演不衰。
《四郎探母》曾遭到批判的主要原因，是说该剧不但没有批判，反而美化了“叛徒”杨延辉。我认为，该剧恰恰是淡化了中国两个民族间的矛盾与敌对，不以概念化的仇视眼光去看待“番邦”，因此剧中的铁镜公主、萧太后，乃至两个国舅爷都颇具人情味儿，而不是那种“扩张狂”、“战争狂”。虽然处于战争边缘，但整出戏里的双方人物都没有说出过敌视性的语言，强调的则是战争留下的悲剧和仍在制造的悲剧。双方处于这一悲剧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是受害者，而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杨延辉。从这一层面来看，反对战争、呼唤和平才是该剧的主旨。而从剧中“坐宫”、“盗令”、“回令”等场次的种种细节来看，杨延辉这个驸马是没什么政治地位和实际权力的，作为外来人，对朝政大事也没有什么发言权。他对故国并没有做出过什么危害行为，也说不上是什么“叛徒”。
正因为上述原因，我在扮演杨延辉这个人物时，牢牢地把握了一个“情”字。曾记得我15岁那年，第一次身穿红蟒、头戴驸马盔头演杨延辉，心里十分激动。演出中我铆足了劲，不遗余力地要表现出自己嗓音的洪亮和身段的潇洒。下了戏，我像只快乐的小鸟，边哼着唱腔边走到尹月樵恩师身旁。尹老师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冷冷地对我说：“你演的是杨延辉吗？做个演员应该注重的是人物的情感，而不是表现你自己。发挥自己的长处要建立在表现人物的情感之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但她的这番话却久久地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我独坐在家里看着那一场的录像反思：《坐宫》中，杨延辉该是愁容满面闷坐在宫中，而我恰恰忽视了剧中人物的内心，没有表现出他的“愁”和“闷”。通过尹老师那次对我的“训斥”，我更深刻地领会了杨延辉这个人物，懂得了一个演员最重要的是表现出人物的“情”。
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在沈阳中华剧场演出全部《四郎探母》。“见娘”一场中，当我从“千拜万拜也责不过儿的罪来”唱到“愿老娘福寿康宁永无灾”时，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融入到角色之中，不由自主地唱出了哭音。那场演出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哭音是发自杨延辉的内心，是我在舞台上的自然流露，也是我在塑造人物中的一次飞跃。老师的肯定和观众的认可，使我感到自己在走向成熟，在理解和扮演杨延辉这个人物时，对艺术有了新的感悟和理解，有了一定的升华。（赵丽华）

（摘自 《北京娱乐信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