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是照例的夜班,一熬就到了周一早晨六时,疲乏过了头,想睡也枉然了。心想不如溜达到长安大戏院,看看有什么新书没,就算不卖,翻翻也好。于是从东花市走到崇文门,再折向北京站,再游荡到长安。
售票口只有一个洋老太太,艰难地跟售票员沟通,让人看着真着急,洋老太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我,我也恨不得扶危济困,无奈自己听得懂的单词跟售票员一样,未免露怯,还是溜为上吧。
大堂里先看到《中国京剧百美图》的册子,标价7元,那天在湖广就曾看到过,但身上没有余钱,只得割舍,没想到在这里又碰到了。百美图的创意不错,册子印刷也很精美,是那种“剧照配诗+人物简介”的样式,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寻找奚啸伯和张建国。奚祖的这张剧照,我不太熟,疑为苏武牧羊,填词的是他的弟子章共鸣。词曰:
弃宦从艺少儒生,呕心沥血超常人。
广采博览贯意境,独树一帜集大成。
凭吊屈原嫌范进,与时俱进不留停。
清新雅致洞箫美,空城碰碑白帝城。
老实说,这词并不讲究,平仄就算了,用词和意境也只是高中生水平,但毕竟是弟子对先师的一片挚情,咱何必苛求呢。
倒是张建国的词,是当代大画家范曾填的。早在我上中学的时候,范曾就名扬天下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那场政治风波中,范曾先生亦受到一些冲击,到法国旅居几年后又回到南开东方艺术系。本来以为他不过是个画家,大画家,顶多是顶尖画家,但前一阵在《新华文摘》上读了他《鱼藻波寒——王国维和他的审美裁判》的学术散文,就为他的才学颠倒了。这篇上万字的艺术散文,谈诗,谈画,谈艺术,谈国学,谈王国维之死因,处处闪耀着原创的火花。去年张建国带团走进南开,范曾先生就称张为中国当今第一须生,这跟当下的主流审美习惯可是大异其趣了。如果不是有意过溢,那就只能说范曾先生尤其读到的审美观,看了他的那篇谈王国维的大作,我相信是后者了。范词曰:
一声裂帛引高吭,白帝金砖拥凤凰,
自有洞箫浮大壑,还从霜雪忆蒙张。
清淳不忘农家色,跌宕终归鲁殿光,
剧献黉门昭学子,千秋德艺奏宫商。
诗是好诗,但张现在的嗓子现在是肯定不能裂帛了。而这恰恰是张不能特别叫座的根本原因。在这里想多罗嗦几句,京剧虽然被评论家们附加了诸多功能,把京剧表演折腾成了一个繁杂的体系,给人的感觉是无所不包,实际上,京剧的核心就是唱,说别的都是别有用心。你去京城的大小票房看看,那个不是在唱?而对普罗大众而言,唱就要唱得起劲,唱得痛快,没有一条高亢的好嗓子,你最好干别的去,你会念会做,去演话剧去演电影电视剧,你会打,就去拍武打片,不要在京剧界瞎缠乎了。这几年,张表演水平的提高是有目共睹的,但他的嗓子不给劲了,高腔不敢上去,该要的好要不下来,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打金砖》这样他博得大名的戏,也不动了。偶贴看家的《白帝城》、《杨家将》,摔僵尸也打了折扣,因此改变戏路已在所难免了。
奚派的欧阳老虽未列入百美,这本册子倒处处有他的印记。“中国京剧百美图”几个大字,由他题写,并是六个祝贺嘉宾之一,排在他前面的是刘曾复和郭汉城。还有呢,王蓉蓉和李军的配图诗,居然也是欧阳老的大作。这真是给了蓉蓉大面子了,因为百美图配图诗词大部分的作者,是出于自愿的普通戏迷。当然,王蓉蓉跟奚派诸生素来多有合作,欧阳老赏诗并字于情于理都说得通。诗曰:
朴秀雍容出自然,大方落落上承天;
众星高捧融融月,领唱人间得意缘。
众星高捧融融月,这是什么评价啊,简直是“唯一”了。当然,这里面肯定也有客套、爱护的成分,不能太认真的。
我比较纳罕的是跟奚派并无瓜葛的李军,也从欧阳先生那里得到了“根深叶茂,本固枝荣”的题字。突然想起前不久看过的一期《中国京剧》,号召戏迷特别关注几个尚无配图诗的演员,其中就提到了李军和杨赤,是不是主办方等无可等,即请欧阳老先生救场呢。
这本册子最难看的两页,是京剧界人士贺《中国京剧》一百期的签名。密密麻麻一大堆,几乎网罗了当今京剧界所有名家新秀,如果以字取人,你绝对不会想到他们就是中国京剧艺术的承载者,更不会想到把“于魁智”三个字写得那么穷酸的人,居然是京剧界第一票房老生。满眼的蜘蛛爬字体中,“吴江”两个字算是有一点意思的,不过呢,我宁愿相信那体现的是行政而不是艺术功夫。这个年月,有官瘾的人从科长开始,就在办公室摆案练字,那潜意识里是成为“某某和某某领导人”后要到处留墨宝呢。
当然,演员不必字好,而字好未必是好演员。
本贴由霸王不别姬于2005年10月17日20:13:26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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