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日报
《中国贵妃》成了近日戏迷的热门话题。这部号称为"中国大歌剧"的梅派大戏,将戏曲界对"继承与创新"的探索,推向一个新的高潮。
加入和声交响民族舞的《中国贵妃》究竟是京剧还是歌剧?捧"角儿"的传统欣赏方式应不应当改变?这次改革,步子是不是迈得大了点?……这些疑问,围绕有关戏曲革新的方方面面,说明了人们正热情关注着国剧在21世纪的命运;该剧编、导、演的解释可能无法抹去人们心中的所有问号,但它多少能反映出当今中国优秀戏曲人才的改革思路与探索心得。
当外来文化越来越多地进入我们生活的时候,如何维护、发展、弘扬民族艺术,成为一项严峻而艰苦的文化探索。梅派是京剧的一面旗帜,京剧是国粹,从这个角度看,《中国贵妃》的意义,已超出了这出戏本身。
京剧还是歌剧?
为了让京剧具有东方气派而又能同世界接轨,曾执导过越剧《孔乙己》、昆曲《牡丹亭》的著名创新派导演郭小男,决心让《中国贵妃》与歌剧"形似而神不似",为此,他大胆地加入了西洋歌剧、东方古典音乐舞蹈和先进舞美手段等艺术要素。
金碧辉煌的舞台上,京鼓初歇,交响乐的合奏悠悠响起;轻解罗裳,杨玉环跳起了颇具现代感的胡地舞;"海岛冰轮初转腾",这一梅派经典唱段伴随着美声伴唱……《中国贵妃》从形式上来看确实像一出歌剧;"形似"做到了,那么"神不似"呢?观众的意见表明,京剧仍是这部戏的核心。
《中国贵妃》是如何保留住京剧内核的?编剧翁思再介绍,唱念做打唱为先,唱腔是京剧的灵魂,《中国贵妃》保留了《太真外传》和《贵妃醉酒》中9段梅兰芳大师的老唱段;新唱段的设计也力求"道地",像"长生殿"一幕中"劝妃子"这一广受好评的新唱段,就是由余派《摘缨会》中的范本唱段填新词改编的。于魁智告诉记者,他一直把那段老戏作为描红范本,因此唱起这段"新"戏来格外舒畅。道地的唱段唱腔,让此剧"京"味十足。
郭小男导演说,此次添加的所有"非京剧"元素,说到底都是为京剧服务的:交响乐,是为了增强京剧音乐的冲击力和震撼力;美声合唱,是乐器的延伸;恢宏舞台,表现的是盛唐气象,婀娜多姿的民族舞,衬托的是贵妃的国色天香。之所以要这些非京剧元素,是为了让不熟悉京剧的观众由浅入深地认识京剧。如主题曲"梨花颂",旋律优美、琅琅上口,许多人走出剧场已能哼唱;其实这个曲调是由"贵妃醉酒"化来的,人们熟悉了这个调子,渐渐就能欣赏"贵妃醉酒",欣赏"四平调"了。
但是,仍有少数观众对该剧"以京剧为内核,以歌剧为形式"持不同意见。有人提出,梅兰芳先生唱念做打舞俱绝,本剧基本保留了"唱"、"念",省去了后三项,甚至连"贵妃醉酒"中最经典的"卧鱼"都没有保留,这算不算保存了梅派经典?也有戏迷指出,除了六位主演,该剧还有奚中路、王佩瑜等一批梨园名家,没有了他们,这部戏的"京味"能否依然不被歌舞交响抢去"风头"?这些问题,也许值得有关人士认真思索。
捧"角儿"还是看戏?
虽然汇集了国内一流的"角儿",但除了演员出场、唱段结束时叫几声好,大部分时间里观众都很安静---这是《中国贵妃》演出现场的"怪"现象,也让一向将捧"角儿"重于"看"戏的戏迷们议论纷纷。各类艺术元素的介入,尤其是精妙的情节设置,削弱了"角儿",加重了"戏"。历来,一个"角儿"的唱段做工必须赢得满堂喝采,塑造角色倒在其次。但这出戏,编导却下了一道死命令:塑造角色是第一位的,除非剧情需要,否则不许炫耀技巧!
这种改变是否会冲击京剧中"角儿"的分量?无论编导、演员还是观众却众口一词:不会!
事实上,"角儿"已成为京剧艺术的组成部分,此番《中国贵妃》获得票房成功,很大程度上也要归功于它的演员阵容。以于魁智来说,他虽然只出演两场戏,但不仅吸引了一大批忠实戏迷,还有不少台湾、香港的戏迷来上海捧场。"角儿"依然是票房的保证,只是观众把捧"角儿"与看戏结合得更好了。
"移步"还是"跨步"?
"移步不换形",是梅兰芳先生的革新心得,也是《中国贵妃》全体创作人员的创新之维:首先要"移步",京剧要改革,但不能换了"形",不能破坏京剧艺术的本质---写意型、虚拟性、程式化和皮黄腔。《中国贵妃》做到了吗?观众普遍反映,"程式化""皮黄腔"保留得很好,但"写意型"和"虚拟性"被一定程度"牺牲"了。有人甚至开玩笑说,在这两点上,"贵妃"非但没有莲步轻移,倒有点"跨步前进"的味道。
郭小男坦言,如何在现代舞台上表达古老京剧的写意与虚拟,是他的最大难题。他确定的基本路径是,在写意的大原则下虚实结合。如"贵妃醉酒"一幕,合唱演员只是"人声伴奏",而到了"长生殿",就成为陪贵妃赏月的宫女,这就是角色身份的"虚";"安禄山叛变"一节,舞台上出现金戈铁马烽烟滚滚的真实场景,舞台一转,背面就是皇帝避难的"马嵬坡",这种时空的虚拟化正是中国戏曲的特色。
实中有虚,以虚代实,旧中见新,新而有根,这是导演的艺术追求;然而何时写意、何时写实,却非常难以把握。从实际效果来看,深邃蕴藉的舞美广受好评,但对歌剧演员非议不少。对此,梅葆玖说:"任何创新都不会一帆风顺。我的父亲终其一生都在不断创新改良,当年演《太真外传》时,就用了许多新的手法,比如灯光布景、唱腔等等。父亲1930年在上海演《俏袭人》时,把一套红木家具搬上台做实景,就遭到猛烈的批评。好在父亲除了"移步不换形"之外,还知道"进三退一":先大胆进三步,在听取、总结观众的意见后,再退一步。像这次某些遭非议的做法,如果不好,完全可以退回来。"《中国贵妃》的创新,体现了与时俱进的精神;京剧走向21世纪,正需要在"移步不换形"的前提下,具有"进三退一"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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