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选先生
本文作者采访王选先生
大家都知道昆曲已经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评为世界非物质口头文化遗产,但是如何保护和弘扬这一宝贵遗产呢?为此全国政协京昆室到全国各地进行了调查并上报中央,胡锦涛主席和温家宝总理都很快就为这份振兴昆曲艺术的文件做出了重要批示。不久全国政协京昆室关于京剧艺术的调查报告也得到了中央领导同志的高度重视和及时批复。具体策划和操办这两件关系京剧和昆曲命运大事的关键人物不是别人,正是“当代毕昇”、我们文艺界最真挚的朋友、全国政协京昆室主任王选。因此王选老师的逝世使科技界陨落了一颗巨星,也使京剧界昆曲界失去了一位挚友和知音,所以对他的逝世在京昆界朋友中也引起了无限地哀痛!这两天,我接到来自祖国各地的电话都在传递着一个声音:“王选老师为了我们京昆事业做了不少实事,他是我们京昆界的大好人呀!”
一个月前在协和医院住院的谭元寿先生就听说王选老师也住在同一个医院,可是几次要求去看望他,都没有得到批准,谭先生不由得为王选老师的病体增加了几分担忧。所以他听到噩耗,心情非常沉痛地说:“王选老师是我们当代的毕昇,然而他对京剧现状的了解和分析,对我们京剧艺术的认识和对演员的理解都非常正确而深刻,所以他不愧是我们京剧界的真朋友。”孙毓敏师姐告诉我:“我们京剧界的又一位好领导走了,这个损失可太大了!”正在医院住院的上海戏曲研究所的研究员王家熙先生与王选老师交往多年,虽然他们都重病在身,但是每个星期都要通两次电话,他说王选像兄长一样关心他的病情。在每次一个多小时的电话中他们主要的谈话内容都是京剧。前几年,王家熙知道他特别渴望得到梅兰芳大师在1937年演唱《生死恨》的老唱片和孟小冬于1947年演唱《搜孤救孤》的录音,就复制成盒带邮寄给他。王选收到后就连续地聆听这两出戏,还把欣赏时的心得体会告诉给他。去年王选专程到上海的家中去看望他,嘱咐他安心养病。如今王选老师走了,王家熙在给我打电话中说他此时此刻躺在病床上听到自己最尊敬的兄长和艺术知音与世长辞,他简直要“伤透了心。”
我和王选老师相识很晚,见面也不多。但是每次见面都使我很受教育。2004年8月下旬的一天早晨,我和孙毓敏师姐应邀到这位“当代毕昇”的家中做客。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在楼下打了个电话,问我们此时能否登门。王选的夫人非常热情地表示欢迎,亲自为我们开门,接着又与毓敏师姐亲切地说着上海话,一直把我们迎进了客厅。就在王选的夫人给我们沏茶的时候,王选从里面走出来与我们握手,让座。
他知道我们是冲着他收藏的戏曲资料来的,几乎不用我们说话,他就非常慷慨地主动把他收藏的最得意的音像资料拿出来一一展示,亲自给我们放录象和录音,亲自给我们讲解。看了一遍,见我们兴趣盎然,又问我们要不要再看第二遍。他说有的朋友来了要看七遍。他的许多资料都非常珍贵,我们闻所未闻。他严肃地告诉我们,这些资料都经过90多岁高龄的刘曾复和朱家溍等先生的验证,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这些资料是京剧的珍品,是京剧艺术的真正价值所在。他又告诉我们谭鑫培1905年灌制的《秦琼卖马》是京剧老生的极品;京剧的花脸他喜欢裘盛戎,但是更喜欢金少山;京剧的武生中他最喜欢杨小楼;对于梅兰芳,他最喜欢1937年以前的老唱片。他说,1947年,孟小冬在上海两次演出《搜孤》,广播电台播放演出实况,他当时只有10岁,结果两次他都因为睡觉没有听到,为此他非常懊悔。后来他找到了当年的录音,特别兴奋,连续复制了100盘,分别送给朋友和知音。我们谈到余叔岩的《战太平》唱片,他能把每一句唱腔的精湛之处都形容出来,他还告诉我夏山楼主的《战太平》也是老谭派唱法,很有特色,并马上放给我们听。听完后见我有兴趣,就说:“好,喜欢就送给你。”我们说到黄桂秋先生的“黄三出”,正在搞“音配像”。他问录音是什么时候的,我们说是建国以后的,他说黄先生的黄金时代应该是1947年前后,说着,他马上到里面的房间取来黄桂秋当年的录音磁带,让我们欣赏。果然那透亮甜美的声音让我们对黄桂秋演唱艺术又有了新的认识。他看孙毓敏对黄先生的录音特别感兴趣,马上说,没关系,你要喜欢,我给你复制一份。
一边看录象,听录音,他一边向我们询问着京剧界的情况,探讨着京剧的现状和未来。当我向他介绍了京剧的话剧化和大制作给京剧艺术带来的严重困境时他感到特别震惊和关切。他对老艺术家尤其表示关切,希望我们给他多介绍一些老艺术家到他家来欣赏他珍藏的京剧资料,同时听取他们的意见。有的老艺术家联系不上,他就要我们提供地址、电话,有的电话我当时没有,第二天他又给我打来电话,催促我尽快把老艺术家的电话提供给他。
那天,我们正谈得高兴,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两个多钟头了,才想起他是一位身患绝症的国家重要领导人,实在不好意思再打扰他。尽管他是非常轻松地告诉我们他的癌细胞转移,还清淡地说:“这没有关系,不要管它(指癌症)。”我们想起他曾经说过,下午医生要来给他打针,然后就要发烧,晚上体温就要达到39度。为此我们很不情愿地向他辞行。尽管如此,他一直坚持把我们送到楼下,看我们上车。在车上,我对毓敏大姐说,我一想不到,他的职务最高,架子最小;二想不到,他的学问最高,却虚怀若谷;三想不到,一位计算机专家,当代毕昇,却对京剧艺术如此关切,对京剧的历史、演员、四功五法均如数家珍;四想不到,他如此酷爱和珍惜京剧资料,却又毫不吝惜地广泛散发。对于他最珍贵的资料,他几乎不厌其烦地请来全国各地的大批的老艺术家到他家中欣赏。有的老艺术家行动不便,他就亲自把资料送到他们的家中,请他们一睹为快。真可谓善哉!
我和王选老师最后一次见面是去年9月14日,地点在他的办公室。因为王家熙先生带病帮助上海唱片社制作了一套《荀慧生老唱片全集》,作为纪念荀慧生大师诞辰105年的重要组成部分。王选老师收到这套《全集》非常重视,给予很高的评价,甚至说这些老唱片是京剧艺术真正的价值所在。孙毓敏请王选出席我们的纪念会,给我们讲一讲荀派艺术的精华所在,但是因故不能参加。他惟恐我们失望,就提出在开会前做一次电视讲话。我通过李纯博同志约好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张冉和《中国京剧》杂志社的副主编王晓峰一起到他的办公室采访。那天王选老师准时到达办公室,而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因为堵车,延误了90多分钟。他的警卫非常焦虑,我们也很着急,他却一直非常耐心地劝我们别着急,说趁这个时候我正好跟你们了解一下情况嘛。他向王晓峰详细地询问了《中国京剧》杂志的情况,听说他们已经发行了100期,想请他为杂志题词,他非常爽快地为杂志题写了“《中国京剧》是振兴京剧艺术,弘扬民族文化的重要园地。”的题词并热情地鼓励他们一定把杂志办好。等到电视台的同志赶来,由于他的准备工作非常细致充分,采访非常顺利、迅速,他的演讲也特别精彩。使我领略到一位大科学家严谨缜密的工作作风。
在这次谈话中,他告诉我,他在4、5岁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京剧,每个周末都跟着父母到上海的天蟾舞台或黄金大戏院去看戏。他与他的二哥二姐一起可以在家中合唱一出《二进宫》,他还是唱大花脸的呢。1962年,因为工作过度劳累,他身患重病,久治不愈,几乎在病入膏肓的时候回到上海家中养病,因为母亲不许他阅读专业书籍,要他静养。他就系统地聆听了家中收藏的上千张老唱片,详细地阅读了大量京剧资料,尤其是上世纪30年代由张古愚主编的《十日戏剧》和《戏剧旬刊》,使他沉浸在檀板清音之中。过了一段时间,他的病奇迹般的痊愈了,因此他与京剧结下了不解之缘,也对京剧的老艺术家产生了由衷地敬意。所以他在这次《应重视京剧史料的开掘整理工作》的电视讲话中特别强调了重视收集和发挥戏曲资料作用的重要性。而且非常恳切地指出:“我们近20年来排了很多新戏,有的投资在几百万元或者更多,我很担心这些做出来的东西有多少真正能流传五十年,流传八十年?所以我们整理,出版这些京剧大师的音响资料对我们继承发扬优秀的文化传统,继承他们的艺术,以及发扬他们在继承基础上的大胆创新精神,都是很有利的。”他给我们京剧界留下的这段宝贵遗言,对我们京剧界是多么中肯而坦诚地忠告呀。让我们重温这个电视讲话,以他的科学态度认真扭转京剧的疲软状态,让京剧艺术重现鼎盛年华以告慰我们最尊敬的师友,王选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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