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也晚,连李万春先生的“猴戏”《安天会》(即《闹天宫》)也没有看过,更不要说杨小楼的《水帘洞》了。也许幼时随长辈们看过万春先生的戏,但至今一丝印象也无了。
一九八○年春节在北京电视台的屏幕上看过李万春先生演猴,印象很深。一九八五年,他逝世前在北京演出,他送我票,请我去看。我只记得他演了《古城会》、《连环套》、《武松打虎》的折子,而没有演猴王。我至今记得万春先生神采飞扬,唱腔声遏行云,而那时他已是年届七十四的老人了。不料月旬之后,他便骑鹤而去魂归道山。这真令人有广陵绝响之叹。
我是在东方书画研究会成立大会上与万春先生相识的。那时我正于一家报纸主副刊笔政,请他为报纸赐墨志贺。万春先生欣然允诺,并约好时间请我到他家去。我如约而至,万春先生是当场作画,画的墨菊,淋漓而有韵致。客厅中悬挂的一副对联颇引我注意:“昔者杨小楼,今人李万春”,不过采访重点是李老拜师张大千学画之事,李老演猴的情况后来曾专门采访过一次,后来约定以后陆续采访。但可惜未假李老以寿,这真是令人遗憾。
记得采访李老谈过他演的猴戏。李老演猴先学杨小楼,但受益最多的还是溥仪的叔叔、贝勒载涛。涛贝勒是名票友,以演《安天会》名动京师。李万春整整向涛贝勒学了三年。载涛特别传给了李万春演猴的秘诀:“人学猴、猴学人”,按李老后来悟出的道理就是,舞台上演的是人格化的猴。在《安天会》“偷桃”一场,李万春练出了一种技巧,在舞台上吃真桃(无桃的季节用其它小果代替)转圈啃皮不断,最后用手一抻,提起一长条果皮,常常赢得满堂好。
李老演的猴机警,动作优美,形象美观。他还在前人基础上发展了新的脸谱,过去猴的脸谱有三种勾法:“倒栽桃”(载涛用此勾法)、“一口钟”(杨小楼用此勾法)、“反葫芦”(李老内弟李少春用此勾法)。“倒栽桃”上圆下尖似现实中笑脸相迎,李老选择了这种勾法,为了增加美感。他逐渐发展变化,勾脸红白分明,减少生线条,给人以干净、明快的喜感。而且在接近耳朵的地方加上棕色,给人以猴毛的感觉。在耳旁鬓角处还塞以毛球,类似武松的鬓边发鬓,给人干练利落的感觉。李老自己演《安天会》“八卦炉炼猴王”中还在猴脸两眼的眼圈勾上金色(以前别人演猴是不上金色的),表示已练成火眼金睛。到“受封斗圣佛”时就成了满脸金色,表示已成正果。这些都是李老的创造。
除《安天会》外,李老后来排演了很多猴戏,基本循着《西游记》,如《石猴出世》、《花果山》、《水帘洞》、《闹龙宫》、《闹地狱》,加上《安天会》、《五百年后孙悟空》、《收白龙》、《《收沙僧》、《收八戒》、《三打白骨精》、《真假美猴王》……李老在这些戏中塑造了各种孙悟空的形象,而且以粘、勾、搭、挂等各种技巧,获得观众的喝彩。光李老研究出猴王的棍就有几十种。可见李老于此所费心血之巨。李老得载涛、杨小楼真传,又有改革创新,他的表演细腻,刻画猴的心理极为生动传神,至今可以说后无来者。
李万春演猴,行家称之为“鹰眼、龙腰、鸡腿”,喻其机智灵巧兼有气魄,形象、动作俱美。周恩来生前很欣赏李老演的猴戏,还提醒过李少春,“演猴不能人演猴,还应该猴演人”。可见周恩来对传统国粹的关心和爱护。
我后来常想,李老应该自己写回忆录,给后人留下这笔珍贵的遗产(他自己也保存了一些资料,如李苦禅先生曾送他宣统元年工谦尺谱《安天会》复制本等。)他生前曾口述资料三十盘录音磁带(每盒六十分钟),但因他为人谦虚,所述大多是有关老师、友人的资料,他本人的打算以后再谈,讵料天不假年,真是令人惜哉!
李老的后半生有些悲剧色彩。一个梨园天才可供驰骋的天地是舞台,但李老多年不曾演戏。晚年超负荷排练,也未留下丰富的录像资料,更没有时间系统整理文字资料。他的公子李小春也极有天赋,可惜也正当天命之年,英年早逝。他本来完全可以继承李老的衣钵,这真有“天恐文章未尽才”之叹了。
我于京剧是外行,拉杂写来,私史而已。对于李万春先生这样的大艺术家,当然会有更全面的传记或评传问世。
(摘自 《人民日报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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