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质上讲,京剧是一种更重技巧性的艺术。在下强调这一点,并不是说京剧就不重视内容,而是再好、再重大的内容也必须要通过精美、迷人的形式来表现和传达,恐怕这也是京剧区别于一些新形式的文艺,能更显醇厚而不干巴的重要原因。
再进一步说,京剧的美固然有许多尽人皆有的程式化的表演形式,经过历代艺术家的传承弘扬而具有着横扫一切的魅力。但更耐我们研究的是,一个艺术家能否在众多的演员中脱颖而出,一个重要原因是看他在剧目,特别是表演中能否创造出与众不同的表演技巧,让这一技巧为他的戏剧内容和表演水平、艺术特色添光增彩,并真正征服观众、吸引观众;聪明而幽默的北京人给这一特点编了个极为恰当的词——一招鲜!
说起一招鲜,在名家大师的身上俯拾即是。从唱上,谭鑫培的《卖马》无人能唱出其落魄苍凉的韵味,余叔岩的《珠帘寨》鲜有能唱出他的激越流利,梅兰芳的《醉酒》哪个能达到他唱时骨子里的雍容华贵;在念上,到今天,谁人不学又哪个能学好杨小楼《拜山》白口的气势与铿锵;做上,谭鑫培《问樵》中的“踢鞋”已成为广陵散,侯喜瑞的《马踏青苗》的“趟马”之款式、边式也只能令人遥想兴叹了。就因此,凭着别人难达的高度与意境,戏迷非听他们的这出戏不可,换个别人,同一出戏、同一段唱、同一个唱法,就是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听了跟没听一样,不过瘾,不舒坦!所以,与众不同的真正妙处,也就成了著名艺术家昔日艺术上的招牌,收入上的卖点,即北京人说的“一招鲜吃遍天”也。
其实,咂摸这些个事,在下认为,所谓一招鲜也好,吃遍天也罢,这都是结果,更令人值得研究、分析的是这些一招鲜的特点是什么,它们是通过怎样的心血和研究创造出来的,为什么就会有这么大的艺术征服力?
尽管“各村有各村的高招儿”,但诸多大师的经验归结为一点关键是他们创造出了许多不同一般的窍门:演唱窍门、表演窍门、武打窍门,等等。
窍门看似纯技巧,但它却是突破技巧,服务内容的金钥匙!这里边学问大了去了。没有对窍门的钻研和创造,就没有吸引人的艺术表现手段的产生,又何尝提得上为戏剧内容服务,为演员表演增光呢?因此,一招鲜可不是想有就有的,您失得虚心去学习,静心反复琢磨,下气力去研究,花功夫去实践,最后还得通过脑力的思想来寻找戏中适合的“地界儿”去展示,并且最终还要取得观众的认可,社会的承认,让其他和后辈艺术家折服、传承。看看,窍门两个字,可并不是那么简单吧?
咱们别光说道理,还是举几个例子让事实说明问题。谭鑫培《问樵》的踢鞋,被大家看得极为神圣,甚至难以想象,其实关键还是有窍门。据谭元寿老师讲,要上场前就解开鞋带,在表演时快速脱下,放到头上;侯喜瑞的《马踏青苗)趟马,那身穿红蟒,头戴相貂,右手执鞭,左手挽着令旗、宝剑,马惊后败步、大小曲步和搓步,以及三个卧鱼儿的表演,紧凑干净,优美绝伦,令人叹为观止,关键也在于窍门的掌握:一是,别让宝剑、令旗马鞭和相貂缠上,二是,脚步一定要踢着蟒袍走,三是搓步要用脚尖,否则,准会上边纠缠不清,下边踩袍绊倒。袁世海美称“活曹操”,他在斥责蒋干后一个拂袖而去的甩袖动作,是那么骨力、含蓄、优美,恰到好处。讨教郑岩先生方知,关键是要在袖内握着袍袖的角儿甩,才有如此效果,而这正是袁世海先生潜心琢磨出的窍门,现在也成了典范。
因此,没有一招鲜的京剧剧目是很难称为十全十美的佳作,没有一招鲜的演员也是很难令观众流连忘返,百看不厌。创造一招鲜,先要研究、创造自己独有的表演窍门,这就客观上要求艺术家在对艺术的钻研上要下更多真功夫,在琢磨实践中锲而不舍,无形中培养了自己的敬业精神和创造能力,您的艺术才会有特点和更高的质量,产生更大影响。其实,多排新戏是创造,而在新戏或者优秀传统戏剧目中创造更多属于自己的表演特点、表演方法,同样是创造,这一点前辈的成功经验和京剧的艺术特点值得我们学习学习再学习!否则,甭说不能吃遍天,连现在的“好日子”也会随着文艺体制改革的大潮和观众审美力的提高,以及自己年富力强的逝去而风雨飘摇,在下这么说肯定不是杞人忧天的危言耸听!

(摘自 《中国京剧》 2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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