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了,大约在初三或高一吧,那时候我挺随意的,已经有点喜欢京剧了,不过还一点都不了解,有一个晚上,似乎是央视什么晚会,其中请出一位年纪相当大的老先生,唱《空城计》,之前先介绍,听得一个谭姓,名字记不住,不过说他们家好几代都出老生,倒底是几代也没听清。唱得怎么样,不大有印象了,不过肯定不觉得绝倒的,敞是,则印象将会极其深刻。 打这以后知道有个谭家,名气不小的,不过老实说,我知道的也模糊,直到有一天,我在本地新华书店音像门市部里转了一个钟点,最后决定买点什么--这是个转折点,就像斯大林格勒,不是吗?
买呗,早瞧见了杨先生的《乌盆记》在架上搁着呢,少不了得弄走的,再找个搭配的,哎,一转眼看见一盒磁带,淡绿背景,一位先生的侧面半身照,看着这么利索、实在,抬头印着--《谭富英唱腔选》,就是它了,不过我可不知道此谭究系何谭,反正是六块半一盒,便宜。 回家听去,神了!
杨先生那盒我就不说了,因为买之前就听了无数次,买了后又听了无数次,我现在光说说谭先生这盒。 那几乎是我首次正经听京剧,在买到磁带以前我都不知道京剧还有固定版式,所以看唱词居然印跟元曲似的,还真是吃了一惊的。
对于唱,我的第一印象,A面第一段《八大锤》的大段二黄原板,现在听来很解气的,当时却不觉得好,或者说,不认为是最好的,在这盒磁带中。
第二段,《空城计》,西皮慢板转二六,绝倒!这儿我要谈个不大成熟的看法,静场唱片录音,我们是否可以更注重技巧、气息和绝对的情感投入,也就是说,我们能不能不去或者尽量少去考虑演员的唱是否合乎剧中人的身份。这儿有一个相当明显的例子,言菊朋的《定军山》唱片,一段段的原板、二六、快板流水,唱得玲珑剔透,妙到颠好,我听了真是爱不释手啊,可很多网友都对我这种偏好表示反对,认为言的唱不符合黄忠这个人物的身份。所以,我有此想法,不知道大家的意见怎么样。
话归正题,我听谭的《空城记》,现在的感觉,是不如杨的规则、沉稳,更符合武侯的身份,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讲,那种酣畅淋漓,收发随心,是独步天下的,这不仅仅是嗓子,也是那个份儿,那个派儿,那个气势!慢板的美,几乎不可思议,仿佛是一种罕有绝伦的纤维,舒展地抻开在纯色的背景上;仿佛是一道眩烂的光华,撕开了黑夜的莫名;也仿佛是动人心魄的弦乐,于一片静寂中飘然而起,令人久久无法忘怀。二六也好极,洒脱、飘逸,真是过耳难忘。
真正让当时的我如痴如醉的,是B面,这一面不知是有意无意,收录的全是原板、二六、流水、快板,这就使谭先生有充分发挥特长的机会了。《打渔杀家》的二六,唱得是潇潇洒洒;《击鼓骂曹》的快板流水则洒脱而豪爽,把个藐视奸雄的狂生形象演得恰到好处,就唱而言,如果说杨先生的弥衡以神取胜,则谭之正平以形为先。
后面是《将相和》的二黄原板,对这段,当时我也觉得一般,不过现在不同了,我感到谭的江洋辙的唱实在是太好了,当然了,我一直觉得,谭没能做到十三道大辙都响很可惜,不过要说这是个局限的话,至少谭的"一招鲜"是中国独一份的"一招鲜",就咱们听戏的而言,光听他的那几个辙口的唱就够活一辈子的了。
最后是《南阳关》,这是老谭当年救活的一出冷戏,可惜我从来没看过,也没听别的人唱过,但是,谭富英的这几段唱,堪称是脍炙人口,那个爽劲儿,别的地儿真没处找去。 就这么着,我喜欢上了谭富英,打那次以后,就没少看电视上他的音配像,尤其是那个《武家坡》,跟张合作的,生活气息很浓,唱也很精彩(不过好象对唱中间漏了两句),还有《桑园会》也是。
再以后,对京剧迷得深了,开始找书看,《京剧谈往录》上介绍他的文字,我很看了好些遍,这就不免产生了一种想法,叫"人如其戏,戏如其人",还有一样,叫"人如其面",打我头一回看他那照片开始,到听他的戏,到看他的介绍,我老有这么种感觉--实在人,实在戏,所以我觉得,唱戏的、唱老生的这么些位,真像人家谭先生这样的厚道人,忒少。我一向认为喜欢戏跟喜欢演员是两个概念,有那作人实在不怎么样的,只要戏好,只要不太过分--比如烧杀抢掠、比如卖国求荣--但唱戏的似乎也轮不上有做这些事的权力--我都可以接受的,当然了,大节小节都好,我觉得实在太难得,而如果他的戏也好,那我对他的感觉便可想而知了,但说真的,象梅先生这样的人,毕竟不是说唱戏的人里少,一个中国才出一个啊!所以我很喜欢谭先生,就象我崇拜杨先生一样,人好,戏好;好人,好戏,那确实是没挑啊。
谭这一生,基本上可以说是一帆风顺,除了文革,几乎没受什么大的打击,少年成名,以后一直是红角;另外是只管唱戏,别的什么都不必操心。这些都难免影响到他的性格和演唱风格。观众去听他,从某种角度上看,主要是听那条嗓子--当然了,谭的身上,包括念,并不弱的,坐科出来的呗--我们对于他的作,似乎并不太在意的--当然了,我们这一辈人只能靠极少的电影资料看了。而谭呢,从某一方面叫也是个懵懂人,要他卖力气去做,我觉得不仅仅是难为他,根本就是瞎指挥。他始终是个杰出的本色演员,他不必费心去寻找什么感觉,感觉就在他身上,只要人物合适,他是怎么演怎么有的。他真要是卖傻力气去作,我倒会有种怪异的感觉。比如那个50年代的《洪羊洞》,尽管加了裘的唱,又有马长礼的八贤王,四棱八角远比杨的强,可我还是很不喜欢。特别是最后的散板,这是一剧的精华,以谭的嗓子,他非要唱得起伏迭荡,音域变化极大,似乎要以此来表现杨六郎的悲怆,但我反而以为做作,而且效果极不理想。反观杨的这段唱,基本上是平的,但气势逼人,言已尽而意未绝,实在是很好地表现了特定人物的特定性格。有鉴于此,我看那些纪念文章上写某某先生对谭又有了什么"用心去唱人物啦""下了功夫啦"的评价气就不打一处来。
最近这一两年,我听杨越来越多,渐渐地也就把谭放下了,但是还是很喜欢他,如果有一天觉得生活平淡了,拿出他的唱听听,感觉将依旧是很好的。
老早就知道有位很喜欢谭的宗谭兄,记得有一次还进他的主页看过,后来就莫名地不知所之了,昨天瞧见他的谭富英纪念馆开办一周年的帖子,这才又找着,哪位帮我介绍一下才好。 就先说这么多吧。
家干 2001/9/29
本贴由家干于2001年10月30日11:28:35在〖听雨轩之鸿儒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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