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桃花扇·争座》剧本唱词

（侯方域上。）

侯方域　　（念）　　　　　无定输赢似奕棋，书空殷浩欲何为？长江不限天南北，击楫中流看誓师。

　　　　　（白）　　　　　小生侯方域。前日替史公修书，一时激烈，有“三大罪，五不可立”之议。不料福王今已登极，马士英竟入阁办事，把那些迎驾之臣，皆录功补用。史公虽亦入阁，又令督师江北，这分明有外之之意了。史公却全不介意，反以操兵剿贼为喜，如此忠肝义胆，人所难能也。现在开府扬州，命俺参其军事，约定今日齐集四镇，共商防河之计，不免上前一问。

（侯方域至书房坐。）

侯方域　　（白）　　　　　管家那里？

（书童上。）

书童　　　（白）　　　　　侯爷来了，待我通报。

（史可法上。）

史可法　　（北点绛唇）　　持节江皋，龙骧虎啸。忧国事，不顾残躯，双鬓苍白了。

（史可法见侯方域。）

史可法　　（白）　　　　　世兄，可知今日四镇齐集，共商大事，今日整师誓旅，雪君父之仇了。

侯方域　　（白）　　　　　如此甚妙，只有一件，高杰镇守扬通，兵骄将傲，那黄刘三镇，每发不平之恨。今日相见，大费调停，万一兄弟不和，岂不为敌人之利乎。

史可法　　（白）　　　　　所说极是。今日相见，俺自有一番劝慰之言。

书童　　　（白）　　　　　辕门传鼓，说四镇到齐，伺候参谒。

（侯方域下，史可法升帐。吹打〖大开门〗。仪卫排左右，高杰、黄德功、刘泽清、刘良佐穿甲胄同上。吹打住。）
高杰、
黄德功、
刘泽清、

刘良佐　　（同念）　　　　只恨燕京无乐毅，谁知江左有夷吾。

（高杰、黄德功、刘泽清、刘良佐同见。）
高杰、
黄德功、
刘泽清、

刘良佐　　（同白）　　　　四镇小将叩谒阁部大元帅。

（高杰、黄德功、刘泽清、刘良佐同拜，史可法拱手立。）

史可法　　（白）　　　　　列位请起。

（高杰、黄德功、刘泽清、刘良佐同排立。）
高杰、
黄德功、
刘泽清、

刘良佐　　（同白）　　　　听候元帅将令。

史可法　　（白）　　　　　本帅，以阁部皆师，君命隆重，大小将士俱在指挥之下。

高杰、
黄德功、
刘泽清、

刘良佐　　（同白）　　　　是。

史可法　　（白）　　　　　四镇乃堂堂列侯，不比寻常武弁。屈尊伺坐，共议军情。

高杰、
黄德功、
刘泽清、

刘良佐　　（同白）　　　　岂敢。

史可法　　（白）　　　　　本帅命坐，便如军令一般，不可推辞。

高杰、
黄德功、
刘泽清、

刘良佐　　（同白）　　　　是。告坐了。

（高杰首座，黄德功、刘泽清、刘良佐依次坐，黄德功怒视高杰。）

史可法　　（混江龙）　　　淮南险要，

　　　　　　　　　　　　　江河保障势滔滔。

　　　　　　　　　　　　　一带奇云结阵，

　　　　　　　　　　　　　满目细柳垂条。

　　　　　　　　　　　　　铁马嘶风先突塞，

　　　　　　　　　　　　　犀军放弩早惊潮。

　　　　　　　　　　　　　说甚么徐、常、沐、邓，

　　　　　　　　　　　　　比得上绛、灌、萧、曹。

　　　　　　　　　　　　　同心共把乾坤造。

　　　　　　　　　　　　　看古来功臣阁丹青图画，

　　　　　　　　　　　　　似今日列侯公剑佩弓刀。

（黄德功怒。）

黄德功　　（白）　　　　　元帅在上，小将本不该争论。这高杰乃投诚草寇，有何战功？今日公然坐俺三镇之上，俨然以副帅自居，是何道理？

高杰　　　（白）　　　　　我投诚最早，年齿又尊，岂肯居尔等之下。

刘泽清　　（白）　　　　　我想此处是你的汛地，我们到此都是客宾，你连宾主之礼都不晓得，还要统兵？

刘良佐　　（白）　　　　　他在扬州享受繁华，尊大惯了，今日也该让咱们享享。

高杰　　　（白）　　　　　你们哪个敢来，我就奉让。

黄德功　　（白）　　　　　两位刘兄同我出来，即刻与那厮见个高低。

（黄德功、刘泽清、刘良佐同怒下，史可法向高杰。）

史可法　　（白）　　　　　他们讲的有道理，你还该谦让他们才是。

高杰　　　（白）　　　　　小将宁死不肯相让！

史可法　　（白）　　　　　你这就大错了。

　　　　　（油葫芦）　　　四镇堂堂气象豪，

　　　　　　　　　　　　　倚仗着恢复北朝。

　　　　　　　　　　　　　看您挨肩雁序，

　　　　　　　　　　　　　恰似好同胞。

　　　　　　　　　　　　　为甚的争座位，

　　　　　　　　　　　　　失了同心好，斗齿牙，变了协恭貌。

　　　　　　　　　　　　　一个儿，眼睁睁同室操戈盾；

　　　　　　　　　　　　　一个儿，怒冲冲平地起波涛。

　　　　　　　　　　　　　没见阵上逞威风，

　　　　　　　　　　　　　早已窝里相争闹。

　　　　　　　　　　　　　笑中兴，

　　　　　　　　　　　　　封了一伙小儿曹。

　　　　　（白）　　　　　不料四镇英雄，可笑如此。老夫一天高兴，却早灰冷一半也。没奈何，且出张告示，晓谕三镇，叫他各回汛地听候调遣。你既驻扎本境，就在本帅标下做个先锋，各有执掌，他们也不敢来争闹了。

高杰　　　（白）　　　　　多谢元帅。

史可法　　（白）　　　　　待老夫写起告示来。

（史可法写，内呐喊。黄德功、刘泽清、刘良佐持刀同上。）
黄德功、
刘泽清、

刘良佐　　（同白）　　　　高杰快快出来！

高杰　　　（白）　　　　　青天白日持刀呐喊，竟是反了。

黄德功　　（白）　　　　　我们为什么反？只要杀你这个无礼贼子！

高杰　　　（白）　　　　　你们敢在帅府门前如此放肆，难道不是无礼贼子吗？

（黄德功、刘泽清、刘良佐同追杀高杰，高杰入辕门叫。）

高杰　　　（白）　　　　　阁部大老爷，救命呀！黄、刘三贼杀入帅府来了！

（黄德功、刘泽清、刘良佐同外骂，史可法惊立。）

史可法　　（白）　　　　　呀！

　　　　　（天下乐）　　　俺只道，

　　　　　　　　　　　　　塞马南来把战挑。

　　　　　　　　　　　　　杀声渐高，

　　　　　　　　　　　　　却是咱兵自鏖。

　　　　　　　　　　　　　这时协力同仇还愁少，

　　　　　　　　　　　　　怎当的阋墙鼓噪，起了离间根苗。

　　　　　　　　　　　　　这才是将难调，北贼易讨。

　　　　　（白）　　　　　快请侯相公出来。

龙套　　　（白）　　　　　侯爷有请。

（侯方域急上。）

侯方域　　（白）　　　　　晚生已听得明白了。

史可法　　（白）　　　　　借重高才，传俺帅令，安抚乱军。

侯方域　　（白）　　　　　如何安抚？

史可法　　（白）　　　　　老夫有告示一纸，快去晓谕他们便了。

侯方域　　（白）　　　　　遵命。

（侯方域接告示，见。）

侯方域　　（白）　　　　　列侯请了！小弟乃本府参谋，奉阁部大元帅之命，晓谕三镇知悉：恭逢新主中兴，闯贼未讨，正我辈枕戈待旦，立功报效之时，不宜怀挟小忿，致乱大谋。俟收复中原，太平赐宴，论功叙坐，自有朝仪。目下军容匆遽，凡事权宜，皆当相谅，无失旧好。兴平侯高，原镇扬、通，今即留在本帅标下，委作先锋。靖安侯黄，仍回庐和。东平侯刘，仍回淮徐。广昌侯刘，仍回凤、泗。静听调遣，勿得违抗。军法凛然，本帅不能容情也。特谕。

黄德功　　（白）　　　　　我们只要杀死无礼贼子，怎敢犯元帅军法。

侯方域　　（白）　　　　　目今辕门截杀，这就是军法难容的了。

刘泽清　　（白）　　　　　既是这等，不要惊着元帅，大家且散。

刘良佐　　（白）　　　　　明日杀到高杰家里去罢。正是：

　　　　　（念）　　　　　国仇犹可恕，私恨最难消。

（黄德功、刘泽清、刘良佐同下，侯方域入见史可法。）

侯方域　　（白）　　　　　三镇闻令，暂且退散去，明日还要厮杀哩。

史可法　　（白）　　　　　这便怎么处？

　　　　　（后庭花）　　　高将军，你横将仇衅招，

　　　　　　　　　　　　　为甚的不谦恭，妄自骄；

　　　　　　　　　　　　　坐了个首席乡三老，

　　　　　　　　　　　　　惹动他诸侯五路刀。

　　　　　　　　　　　　　凭仪秦一番舌战巧，

　　　　　　　　　　　　　也不过息兵半晌饶。

　　　　　　　　　　　　　费调停，干焦躁。

　　　　　　　　　　　　　难消释，空懊恼。

　　　　　　　　　　　　　这情形何待瞧，

　　　　　　　　　　　　　那事业全去了。

高杰　　　（白）　　　　　元帅不必着急，明日和他见个输赢，把三镇人马并俺一处，随着元帅恢复中原，却亦不难也。

史可法　　（白）　　　　　你说的是哪里话，现今流寇北来，将渡黄河。总兵许定国，不能阻挡，连夜告急；正要与四镇商议，发兵防河。今日一动争端，误俺大事，岂不可忧！

高杰　　　（白）　　　　　他三镇也不为别的，只因扬州繁华，要来夺取，俺怎肯让他。

史可法　　（白）　　　　　这话益发可笑了。

　　　　　（煞尾）　　　　引领着一支兵，和他三家傲，

　　　　　　　　　　　　　似垒卵泰山压倒。

　　　　　　　　　　　　　你占住繁华二十四桥，

　　　　　　　　　　　　　竹西明月夜吹箫，

　　　　　　　　　　　　　他也想隋堤柳下安营巢，

　　　　　　　　　　　　　不教你蕃鳌观独琼花少。

　　　　　　　　　　　　　谁不羡扬州鹤背飘，

　　　　　（白）　　　　　妒杀你腰缠十万好。

　　　　　（煞尾）　　　　怕明日，杀声咽断广陵涛。

史可法　　（白）　　　　　罢，罢，罢！老夫已拚一死，更无他法。侯兄大才，只索凭你筹划了。

侯方域　　（白）　　　　　且看局势，再做商量。

（〖吹打〗，〖大开门〗。）

侯方域　　（白）　　　　　掩门。

（众人同下，史可法，侯方域同下，高杰吊场。）

高杰　　　（白）　　　　　俺高杰也是一条好汉，难道坐以待毙不成。明早黄金坝上，点齐人马，排下阵势，等他来时，迎敌便了。正是：

　　　　　（念）　　　　　龙争虎斗逞雄豪，杯酒筵边动剑刀。刘项何须成败论，将军头断不降曹。

（高杰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