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剧《傅山进京》自创排至今,已走过十年。本蓝袍听了也有八九年了,几个版本大致都听过。几经修改后的最终版,从头到尾听得最多;2016年在《傅山进京》巡演期间,更是现场观看了演出。对于这出戏,作为非内行的小蓝,有太多太多想说的,“待要说,如何说”,直恁的本袍我不酬决。想来想去,小蓝觉得还是把想到的几个点一个一个拎出来说说,比较清楚一些。接下来的日子,本袍会不定期发一些关于《傅山进京》的小白文,以期与众位交流一二。
今日,小蓝想说的,是剧中的康熙。
晋剧《傅山进京》中,对于康熙的刻画,很大程度上,小蓝认为是以相关电视剧中康熙的影视形象为模型的。不论是量身定制的行头,还是剧中康熙的一举一动,都酷似电视剧中的康熙。这样的装扮,如果不张嘴,还真是有些分不清这位康熙,是唱戏的,还是演电视的。康熙造型的生活化,拉近了人物与观众的距离;在身段处理上,随意的成分大大多于规矩程式,不论是各种台步,还是舞剑等动作,都很写实,很自然主义。这样一来,戏曲的元素弱化了,而且在电视剧康熙的余荫下,唱了戏的康熙,看起来还是没有看影视剧过瘾。
剧中的康熙,正值青年,有朝气,有活力;但同时,他是一位持重远虑的帝王。因此在表现人物的时候,不论是身段还是唱腔,需要从这两个方面来入手,而且应该尤以后者为重。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后者表现得欠缺一些,尤其是在唱腔方面。一方面,或许这是导演刻意如此为之;另一方面,小蓝认为这与晋剧小生行当的特点,以及晋剧剧种本身有一定的关系(着重说道)。
如果是导演有意如此塑造康熙,那么,其意图或许是想拉近康熙与观众的距离:并非把他看做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当成一位亲切、和善、意气风发的开明君王。但是,亲切、和善可以感受得到,但是君王应该有的那种君临天下的气质却表现不足。即使在亮丽的行头、金碧辉煌的舞台布景的衬托下,康熙还是少了些许威严。
另外一点,也是小蓝主要想说说的。作为北方梆子剧种的一门,而且又是扮演男性角色,加之曾经的戏曲艺人又都是须眉男儿,晋剧小生的唱腔,想来应该是充满阳刚之气的,甚至还应该带有一丝北方汉子粗糙的质感。以目前晋剧小生界已经传承三四代的“三儿生”(孟珍卿)流派来看,晋剧小生确实是阳刚过的。但是,自从晋剧艺人出现“阴盛阳衰”的现象以后,坤生大肆占领舞台,女须生、女小生蜂拥而现,情况慢慢起了变化。别的不说,晋剧须生泰斗丁果仙(果子红),本就是一位女性,其开创的丁派影响颇大,有“十生九丁”的说法;与其同时期或者在其之前,晋剧须生界已经有了“盖派”(盖天红,王步云)、“说书红”(高文瀚)等一些影响颇大的流派以及大批名震府十县、汾八县、东四处以及口外甚至京城的名伶。但是,自丁果仙之后,男须生数量逐渐下降。这从其收徒方面,也可以看得出来。在目前圈内流行的号称丁果仙的八大弟子(其实数量远多于八)之中,有六位女弟子,两位男弟子。因此,在“九丁”中,女须生占了绝大多数。其他的须生流派,比如“盖派”、“马派”,也鲜有男须生的身影了。晋剧小生同样如此,建国后成名成家的晋剧小生翘楚郭凤英,同样也是一位女裙钗。如今的晋剧舞台,女小生比比皆是。当然,小蓝不是在苛责几位坤伶名角,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苛责之意。听几位开宗立派的宗师们的唱,不论是女须生,还是女小生,不论是嗓音,还是唱腔,都带着一股浓厚的男性气息;而且,扮相之中,又多了几分英秀之气。小蓝想,前辈们能达到如此的艺术成就,与先天条件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主要还是后天勤学苦练而成的(记得一个访谈节目采访丁果仙的徒弟刘宝俊。刘坦言,在其跟随丁果仙学戏的过程中,有一次教唱她始终不过关,丁火冒三丈,大发雷霆,其声音竟将正在巡街的警察引了进来。丁对弟子要求尚且如此严格,可想当年其学艺之时,该是对自己何等苛刻)。所以,为什么小蓝对于男演女、女演男有着非常强烈的执念?主要还是对于这种跨性别的精彩演出,有着难以抑制的拜服感与欣赏欲。
扯远了,拉回来。虽然前辈们能够达到高超的艺术造诣,但是其后辈门人中,艺术上能够望其项背的,乏善可陈。宗师们的亲传弟子,尚可得其几份真传,也有超越乃师的;至于大部分再传弟子,呵呵哒。久而久之,坤生的唱腔,不拘是须生,还是小生,阴柔之气越来越重,调门越来越高,音域越来越窄,身段也越来越不讲究。在此种风气的影响下,有些晋剧的男小生,其唱腔竟也呈现出女性化的倾向。这是晋剧生行的大环境,无法苛求到具体的演员。
因此,当前晋剧小生行当的特点,使得康熙成形之后,并不是那么的丰满。
还有一点也值得思考。在晋剧的行当里,须生(胡子生)、青衣、花脸(黑头)是传统的大三门,许多大戏的主角,主要是来自这三个行当。“打金枝、骂金殿、三娘教子、牧羊圈,渭水河、龙头拐、龙凤呈祥、吴王剑……”,在这些传统剧目里,大三门的地位举足轻重。例如《教子》中的王春娥(青衣),《武家坡》中的王宝钏(青衣)、薛平贵(须生),《交印》中的杨六郎(须生)、八贤王(须生),《渭水河》中的周文王(须生)、姜子牙(花脸;姜尚一角,原来同样由须生扮演,后丁果仙为与花脸名家狮子黑合作,将姜子牙改为花脸(一说净生)扮演),《南天门》中的曹福(老生)、曹玉莲(青衣或者闺门旦),《忠报国》中的李艳妃(青衣)、杨波(须生)、徐彦昭(花脸),《劈殿》中的武则天(青衣)、狄仁杰(须生)、程咬金(花脸),等等。相较这三大门而言,小生行当就有些式微了。最常见的,是小生与小旦合演对儿戏,比如《蝴蝶杯》中《藏舟》《洞房》两折,《火焰驹》中《园会》一折,以及全本《富贵图》、《双蝴蝶》,等等。晋剧的传统剧目中,让小生与青衣,或者须生,或者花脸来唱对戏或者群戏,是比较少见的。
如果在同一出戏中,小生与须生的戏份相当,那么舞台不自觉得便会向须生一侧倾斜。《傅山进京》中,有一折是“雪夜论书法”,所述乃是康熙以不速之客的身份,雪夜造访傅山,互相试探对方。这一场戏中,康熙的戏份与傅山相当,但是由于其唱腔方面的弱势,使得康熙在气场方面,要逊于傅山。看戏或者听戏的过程中,竟有一种康熙是配角之感(当然也演员的自我修养有一定关系,所以,配戏一定要棋逢对手)。另外一场,是傅山被强行抬到午门谢恩时,与康熙直面冲突最强烈的一场对手戏。这一场里,康熙是作为皇帝的身份来出现的,而且现场舞台布景的设置,也将皇权突出的无与伦比。但是,同样是由于唱腔的原因,使得康熙即使在如此宏伟的场面下,在自家的地盘上,也难以凸显其帝王之气。一旦开唱,总觉得分量不够,与傅山摆不到同一个层面上。造成这样一种现象,除去晋剧剧种特点以及行当因素之外;二者,是作曲与唱腔设计人员在为康熙创腔时,没有考虑到或者说较少考虑的康熙身份的特殊;再者,则是没有根据演员的嗓音条件来因人制宜地设计唱腔。
在现有的康熙版本基础之上,本袍延伸出来两种可以商榷的方法,不一定比现行版本的康熙好,但是至少可以丰富一些想象的空间以及塑造人物的途径。可与不可,见仁见智。
第一,如果康熙这个人物,非要用小生来塑造,我们可以先将适合康熙的唱腔做一番梳理。康熙的唱腔,小蓝觉得,应当宜沉稳,不宜轻滑;宜浑厚,不宜高亮;宜朴实,不宜华丽。这种唱腔,要求演员的嗓子音域要宽,气息要足。晋剧老一辈名小生宋云仙老师(女),嗓音洪亮宽厚,饱满豪放,唱腔韵味醇浓,舒展大方,喷口强劲有力(网上流传的有关宋云仙老师的剧目,有《双灵牌》、《芦花》、《十五贯》、《白罗衫》、《蝴蝶杯》等,感兴趣的可以网上一观)。戏曲作家翁偶虹先生曾在《菊圃掇英》中这样评价宋云仙老师:表演现实本色,体现出小生应有尽有的舞台形象,如此发展演员的表演艺术,寄语京剧诸贤,何不取以为法。在宋云仙老师唱腔的基础上,如果能够略加改动,那么康熙在唱腔方面或许与傅山能有的一拼。当然,康熙让女小生来扮演,是不合适的,扮相上会大打折扣。但是晋剧目前男小生数量不是很多,整体质量也不算有多高。小蓝眼界有限,在目所能及的晋剧小生演员中,似乎晋中剧团的男小生李建国(现已退休)比较适合演康熙这个角色。
第二,如果大胆一些,再变通一下,康熙这个人物,由其他行当的演员来扮演,也许更加能够保持舞台的平衡,这里主要指唱腔方面的平衡。完全用小生唱腔来塑造康熙,显得人物比较单薄瘦小,舞台上的分量也不重。小蓝觉得,这里可以借鉴一下昆曲中大冠生这一行当的表演特色。昆曲的大冠生由小生演员来扮演,戴髯口,主要用大嗓来演唱,大多扮演皇帝或者风流才子一类的人物,比如唐明皇、李白等。晋剧虽然没有这样一个行当,那么能否反过来一下,让须生演员在须生唱腔中揉进一些小生唱腔,同时在身段表演等方面,借鉴一些须生以及大冠生的表演特色。假如这样行得通,那么哪一位晋剧须生演员可以担得起这个角色?想来想去,小蓝想到了山西省晋剧院的男须生名家孙昌老师。孙昌老师的嗓音独特,清亮但不失雄浑之气。演唱时,真假声结合,行腔以中音区为主。如果能在其中加入小生的一些唱腔,在稳重之中,又多了几丝灵动。这样的唱腔用来塑造康熙,想来也许是比较理想的。
这两者设想,仔细想想,是行不通的。此剧以太原团为班底,如果想要借调他剧团的演员,演出一场两场尚可;若要长期配演合作,恐怕难以维持。所以,目前的人员组合,已经是综合考量下的最佳搭档了。
其实,以上两种猜想,都是希望在康熙的唱腔之中,注入一股“洪荒之力”,听起来再厚实一些,再大气一些,但是又不能唱成须生唱腔。否则,又一出“辕门斩子”要诞生了。
至于康熙的身段表演方面,希望导演能够考虑再稳一些。
不论是唱腔,还是身段,都应当是为了凸显人物在特定剧目中的特定剧情下所要展现的其性格的主要方面。
这出戏中,小蓝中意的康熙的唱段,只有一处。唱词如下:“倔老头,爱较劲,令人可气又好笑。医祖母他曾将朕逗,朕不妨与他玩一遭”。唱词没什么,唱出来就很有什么了。所以,看戏,要看台上。
好了,闲言碎语,扯了一通,编不下去了。
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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