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霓关》是一出老戏,过去的旦角名家,没有一位没演过。电影《梅兰芳》的海报,黎明一身素衣孝装,就是《虹霓关》的东方氏的扮相。出于这样的好奇,我特意早早买了票,观看了浙江昆剧团进京演出的《虹霓关》。
演出是十分的精彩,特别是两位主角,饰演东方氏和王伯当的谷好好与林为林,无论扮相,还是唱念做打,都格外抢眼。只是,戏的结尾,和原剧完全不同,让我大出意外。
原本是东方氏生擒了杀死了丈夫的仇人王伯当,萌生爱意之后,在和王伯当结婚的洞房之中,王伯当怒斥东方氏见色忘义竟然那样快和丈夫的仇人结婚,然后将东方氏杀死。这样的戏剧结构,实在让人佩服,虽说是晚清之作,却颇具现代意味。将情欲跌宕于纷乱不已的战场内外,由此巧妙而深刻地揭示人性深处的幽微末梢,这样的情节,我们在日后外国电影《第四十一》里依稀可以找到影子。
如今浙江昆剧团的《虹霓关》却生生让两位出身、经历、爱情价值观完全不同的人,破释前嫌,杀夫之仇冰消雪化,还结为连理,共同杀退杨林为代表的官府官兵,将虹霓关收入瓦岗阵营。原来一出惨烈的悲剧,轻松化为了红绡帐里和乱阵军前双喜临门的戏剧。
为使得这样改编具有合理性,新剧特意强化了瓦岗农民起义军对东方氏的攻心术,赋予爱情以附加物,从而为这一对仇人变情人的爱情增值。只是如此的戏剧逻辑,遵照的是现代农民起义是历史动力的英雄史观,和原剧实在背离得太远。
当然,我不能说这样的改编不好,但这样改编是否符合古典戏曲的规律,或者说是否符合传统戏曲的继承与变革的要求,值得探讨。特别是如浙江昆曲团《虹霓关》如此彻底的颠覆之路,更应该值得关注。
浙江昆曲团今天的改动,有这样两个细节,或许能够透露出他们的一些心理依托。一是将剧名改为《红泥关》,一是将东方氏改为东方秀。前辈学者吴小如先生曾经指出《红泥关》的讹传,是“由于从前艺人文化水平关系讹写而成。”如今又为什么偏偏再次讹写?要给本来没有名的东方氏偏偏加上名字,是为其正名吗?
小节上添枝加叶,大节处将一个情欲女子轻而易举翻案为向正义投诚者,为之脸上廉价涂抹了一点明亮耀眼的腮红,不惜牺牲原剧中人性深刻的揭示,也就不在话下。一部悲剧变为大团圆的戏剧,就这样水到渠成地完成了。在这里,我们看到的,并非戏比天大,而是以前我们常说的“古为今用”,对待传统戏曲采取了实用主义近乎随心所欲的颠覆。
我一直以为我国传统剧目,都是经过了几百年时间和观众的双重考验,我们要抱有这样的敬畏之心,千万不要以为我们什么都比古人高明。山东省京剧院副院长、裘派传人宋昌林,曾经说过:“京剧还是应该以继承为主,首先要把前辈们传下来的东西弄懂了,吃透了,才谈得上创新。”问题是我们吃透了什么?是仅仅吃透了今天的精神?还是吃透前辈的精髓?(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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