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摆开了迎接新世纪的架势,20世纪最后一年的中国戏剧舞台上着实热闹。将我们眼帘映得眼花缭乱、耳鼓震得嗡嗡作响的,是那一场又一场、各种规模、不同类别的戏剧节和展演。随意抬眼一望,进入视野的这类活动就达十几种。有全面包容、声势浩大,由92台话剧、戏曲、歌剧、舞剧和音乐节目等演出组成的第六届中国艺术节;有追求古典神韵、翻新传统佳作的首届中国昆剧节和温州南戏新编系列剧目展演;有强调声腔联姻、重视剧种特征的首届中国秦腔节和评剧节;有突出对象性质、着眼特殊观众的2000年全国儿童剧优秀剧目展演;有注目民间舞台状况、探讨体制外发展路数的第五届映山红民间戏剧节;有进行国际与地区间交流多方联手的第七届BESETO中韩日戏剧节、第三届羊城国际粤剧节、2000年广州小剧场戏剧节、海峡两岸小戏大展等等。这些演出多则几十台、连演十余天,少也若干台、持续数天。如果将这些活动一个个错开并连接起来,大约一年中的舞台大幕就总是开而合、合而开,没有停歇的时候了。在中国百年戏剧发展的路途上,这岂非一种隆重的世纪性祭典? 在所有上述活动里,10月份在江苏举办的规模宏大的第六届中国艺术节自然是最为引人注目。几乎将近年来全国舞台上出现的最具影响力的优秀剧目一网打尽,艺术节具备了表彰性和展览性。仅从名目上看已经足够丰富多彩,其中一些剧目代表了近年戏剧创作的潮流和趋向。获得艺术节大奖的《虎踞钟山》《父亲》《洗礼》《"厄尔尼诺"报告》《迟开的玫瑰》等剧目的成功,充分表明了写实戏剧的强大生命力,在贴近生活、提示社会矛盾、表现当代困惑方面,这些剧作具有强劲的穿透力和坚实的厚度。而《秦淮人家》《世纪彩虹》等剧目,通过社会发展与观念变迁的历史来反思人生,揭示了深广的社会生活面和深刻的人生哲理,也受到观众的喜爱。在历史题材里注重对于人物心灵史的揭示、对于历史底蕴的探寻,通过凝厉、冷酷和狰狞的舞台风格来鞭笞人性的丑恶和正视历史的悖论,使得《商鞅》《沧海争流》倍受关注。话剧《生死场》和黄梅戏《徽州女人》对于舞台造型语汇的发掘与革新,对于演员肢体语言的充分开掘与调动,引起人们对于戏剧本体表现力的惊喜再发现。京剧《骆驼祥子》、川剧《变脸》《金子》的强烈剧场效果则使观众认识到传统剧种的强劲舞台生命力和延展力。充分体现出当代制作意识的《宰相刘罗锅》《贞观盛事》,使得京剧的舞台面貌焕然一新,招徕了众多的目光。

昆剧节和南戏展演展出的是经过加工的传统精典剧目,引导观众在古典美与人情美中倘徉,享受那份宁静的温馨与沉醉。这其中上海昆剧院《牡丹亭》的演出,用出色的演员阵容展现历史名剧,创造了艺术的完美境界。温州永嘉昆剧团根据古典剧本复排的古老南戏剧目《张协状元》,使我们走近原始与古朴的戏剧原生态。秦腔节和评剧节是首次从声腔的角度,对于北方这两个覆盖面大、流传广远的剧种进行的交流性演出,它使中国戏曲的地方特征突现。儿童剧展演使我们看到了近年来儿童剧在观念上的解放与艺术上的突破,《春雨沙沙》《少年华罗庚》《月光摇篮曲》《寒号鸟》《想变成蜜蜂的孩子》等剧目,从不同角度丰富了这一方世界。映山红戏剧节则把人们的目光引向全国农村如雨后春笋般生长起来的众多民办剧团,它们的存在与茁长改变和影响了戏剧的生态。一项值得注意的国际间戏剧交流项目,是10月份在汉城召开的中日韩三国戏剧节上《春香传》的合作性演出,由中国越剧、日本歌舞伎和韩国唱剧三部分组合而成,获得极好反响。还有一个佚出于上述戏剧汇演的活动,即第八届人口文化奖的获奖剧目演出,五音戏《腊八姐》、雁剧《香火》、豫剧《老子、儿子、弦子》三台戏的主题都紧扣人口素质与质量问题,同对又以人情动人。

总之,2000年戏剧舞台上,多种审美追求、多种风格面貌的舞台剧齐集汇聚,整体烘托出了世纪末中国戏剧发展的全景。当然,红火的背面也存在着严峻,如此密集的演出,使得原本即十分显著的观众乏匮问题更为突出,热闹的声势与演出的圈内哄相辅相成,构成某种反讽。另外,单纯追求轰动效应与评奖,缺乏战略设计、理论前瞻与深入细致的问题研讨,也使这些活动显得肤浅和功利。如果以百年戏剧的沧桑变迁、以建国50年戏剧的巨大推进作为背景,我们感觉得到当前舞台的一种浮躁与短视。

如果我们将视野偏离汇演,会发现创造性的探索仍然是2000年的戏剧主题。首都舞台上的生力军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先是以一部《风月无边》搅起漫天的风月话题,继而为纪念曹禺诞辰90周年,又推出《雷雨》《日出》《原野》系列经典复排与改编,尤其是改编引起广泛的注目,并牵出关于名著改编的热烈理论话题。以上演西方名剧为强项的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推出的果戈里讽刺喜剧《钦差大臣》、热内荒诞剧《女仆》,为我们保留着一块杂色三角地,丰富了首都舞台的画面。中央实验话剧院在《生死场》引动剧坛地震的余威中,又推出别具一格的实验戏剧《非常麻将》,特别是推出一部残酷到血淋淋的加拿大戏剧《纪念碑》,锯动着观众的感觉神经。

上述引例,许多是带有实验性的小剧场戏剧,它宣示着这一戏剧类别的始终活跃。其中,孟京辉的先锋戏剧仍在不屈不挠地鼓勇,《盗版浮士德》《臭虫》的相继推出,仍在一次次惹动舆论。另外一部《梁祝》,则游戏于传统之间,用丰富处理单纯,用喜剧处理悲剧。甚至解放军空政话剧团也涉足小剧场实验,排出了王俭的《爱你不容易》和作家莫言的《霸王别姬》,后者与《梁祝》一样为传统题材的现代翻版而处理手法相异。在这一序列中,由以北京京剧院的小剧场京剧《马前泼水》令人别开生面,它可以说是对堂会演出的现代复归,也可说是开启了当代戏曲走进小剧场的先河。 北京戏曲舞台上仍然不断闪现新的亮色。值得在这里提出的,如临汾蒲剧院的《土炕上的女人》,用纪实化手段与浓郁的乡土情调塑造出母亲一生的忍辱负重、含辛茹苦,具有强烈的情感冲击力;如太原晋剧院的《大院媳妇》,用象征性的舞台造型和风格化的表演手段提示传统角色对女性的塑造、桎梏和压抑,极富形式感;如中国评剧院的《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用荒诞的舞台手法和通俗的评剧手段展现现代都市市民生活的无聊与无奈,颇带先锋性,这些都为当代戏曲舞台提供了新的语汇和灵动的表现方式。

歌剧、舞剧的探索道路困难而艰巨。在"六艺节"上亮相的歌剧《沧海》未能满足人们的期待,陕西歌舞剧院的歌剧《司马迁》赴上海演出则获得好评。关于舞剧我们看到,在第二届中国舞蹈荷花奖评奖中获金奖的《妈勒访天边》,虽有深邃的意境和杰出的技巧展现,戏剧结构却未臻完美。2000年舞台上音乐剧的相对沉寂,与前几年音乐剧创作的勃发状态形成鲜明对比,这是否标示着这一新颖舞台种类临近成熟前的迷惘与迟疑? 20世纪中国的戏剧大门在经过最后一年的频繁演出以后关闭,我们已经立足于新世纪的土壤。在踏上新征程时做一回望,我们得以了解自己的起点,这将使我们在下一个腾跃时,保持清醒的思维状态。 文艺报(廖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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