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和《僧尼会》(《双下山》)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均是清代及近现代戏曲舞台上上演率很高的剧目。关于它们的来历,20年前,赵景深、程毅中、文力等先生曾经有过讨论。近十几年来,随着一些流失海外的有关材料陆续公诸于世,这一问题似乎清楚了一些。
现在能见到的关于它们的最早记载为明代万历元年的戏曲选集《八能奏锦》和《词林一枝》。两集中都有《尼姑下山》,只是《八能奏锦》中曲文全佚,《词林一枝》中曲文存。《词林一枝》中的《尼姑下山》的曲文较长,但曲牌只有一个〔雁儿落〕,没有注明是散曲还是剧曲。它大体包括了清代流行的《缀白裘》中所收《思凡》中的〔山坡羊〕、〔新水令〕、〔尾声〕三支曲子的内容。刊刻于明代的《时调青昆》卷二收有《小尼幽思》,〔雁儿落〕曲牌下有一段较长的曲文。其与《词林一枝》不同处有二,其一,《词林一枝》中的《尼姑下山》列在中栏(上下栏是戏曲散出,中栏是时令歌曲和套曲),属散曲;《时调青昆》中的《小尼幽思》列在上栏,属戏曲散出;其二,同是描写小尼姑的心思,但与《词林一枝》中的《尼姑下山》只有少量语句相同,其语言也更为直露。不过总体上看,它与《词林一枝》中的曲文与后来各剧种所演的《思凡》属一个系统。而后来昆曲《思凡》中开场那首与剧情并无关系的关于目连僧的唱段(《缀白裘·思凡》中的〔佛曲〕,《纳书楹曲谱·思凡》中的〔诵子〕)和著名唱段〔山坡羊〕(小尼姑年方二八),则最早见于万历三十八年刊刻的戏曲散曲选集《玉谷新簧》卷一所收的《尼姑下山》。《玉谷新簧》所载《尼姑下山》属传奇散出,曲辞与《词林一枝》中的也有较大差异。也就是说,后来昆曲的《思凡》是这些选本中大体相近的片段合成的产物。要追溯《思凡》的最早、且最接近的文本,还应该是《词林一枝》中的《尼姑下山》。
《僧尼会》的内容最早见于郑之珍的《目连救母劝善戏文》。郑剧上卷有《尼姑下山》和《和尚下山》两出戏。但其中《尼姑下山》与《词林一枝》中的曲文全然不同。大约刊刻于明万历年间的《乐府万象新》卷二收有《和尚戏尼姑》,注明出自《出玄记》(《劝善记》),其曲文宾白除了个别字词与郑作有不同,并少一支〔西江月〕曲子,其他与郑作《和尚下山》完全相同。再有《大明天下春》中收有《僧尼相调》(注明出自《劝善记》),曲文说白比郑作的《和尚下山》少〔娥郎儿〕、〔西江月〕二支曲子,其他基本相同。刊刻于明万历二十八年的《乐府菁华》卷四收有《尼姑下山》、《僧尼调戏》两出戏,注明出自《目连记》,只有个别字词的出入,完全出自郑作。清初刊行的戏曲选集《醉怡情》中所选《僧尼会》基本同郑作中的《和尚下山》。其曲文与后来甚为流行的《僧尼会》(《双下山》)相近。郑作有万历年间高石山房原刊本,其中郑之珍的自序写于万历十一年,倪道贤《读郑山人目连劝善记》写于万历十一年,故此剧本刊刻年代最早当在万历十一年。
看来,《思凡》和《僧尼会》早先分属两个系统,分别流传。关于《思凡》的出处,明人戏曲选本中所言五花八门,共有四种说法:一、《升仙记》(《八能奏锦》);二、《思婚记》(《玉谷新簧》);三、《救母记》(《时调青昆》);四、《孽海记》(《缀白裘》)。现存两部名为《升仙记》的传奇,其间均没有《思凡》内容。《思婚记》、《孽海记》不见著录。很有可能,《尼姑下山》最初就是一人主演的小戏,并非某一传奇中的单出。《纳书楹曲谱》就没有把《思凡》放在明代传奇一类,而是放在时剧类。而关于《僧尼会》的出处,诸种戏曲选本的说法是一致的,均出自《目连记》或《劝善记》。在郑之珍的《目连救母劝善戏文》以前,还没有发现与《和尚下山》(《僧尼会》)相近的文本,难以确定郑作中《和尚下山》是其创作还是另有渊源。而在郑作以前,就有了《尼姑下山》(《思凡》)的其他文本在流传,这一点从郑作《尼姑下山》中小尼姑的一段说白里可以看出来。郑之珍在作《尼姑下山》时看到了同题材的其他文本,但他没有照录。关于两个戏的声腔,《思凡》有唱弋阳腔的,但更多唱昆曲。而《僧尼会》从郑作到清初选本《醉怡情》所选均为弋阳腔底本。 最早将两个戏合而为一的是乾隆初年张照编写的《劝善金科》。《劝善金科》第五本第九出《动凡心空门水月》即基本同于通常所见的《思凡》,紧接下来的第十出《堕戒行禅榻风流》、第十一出《僧尼山下戏调情》即是增改郑作中《和尚下山》而成。
尽管后来有剧种将《思凡》和《僧尼会》的内容合起来演,但《思凡》作为一出旦行应工的独角戏,一直到晚清及近现代都颇风行。乾隆末年成书的《消寒新咏》卷二赞李玉龄演《思凡》时说到:“《思凡》之戏,一人出台,若不能刻苦求工,未免太寂。”说明《思凡》通常仍是独角戏。民间俗称所谓“大思凡”,有众多人物出场,但观音、善财、龙女、韦驮、罗汉等均为陪衬角色,如《缀白裘》中所记录,不像《僧尼会》一直由两人主演。从清代宫廷演戏档案可知,咸丰朝以后清代宫廷里经常演《思凡》,由一人主演。宫廷里也演《下山相调》,但演得相对较少,由二人主演。
看来,《思凡》和《僧尼会》同题材但来源不同。关于它们的流变,相信随着更多材料被发现,它们的来龙去脉会更加清楚。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中国文化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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