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陈德霖是我国早期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他在清末民初极负盛名,曾被誉为青衣泰斗。我的父亲陈少霖继承家学,为著名京剧老生演员。到了我们这一辈,只有我的三弟陈志清仍习老生,现在是山西京剧团的主要演员(后调入北京京剧院,为一级演员)。

祖父陈德霖,名鋆璋,字麓畊,号漱云(一作瘦云),小名石头。同治元年九月初五(1862年10月27日)生于北京,民国十九年阴历六月初二(1930年7月27日)因患伤寒症病故,终年69岁。汉族入旗籍。

我家原籍山东省黄县。幼时听祖母讲:我太祖父叫陈世涛,在京为官,世袭二等子爵,曾任山东青州府副都统。曾祖父名陈广志,排行第二,在山东武定府开米粮店,因不善经营而亏本停业,又遇荒年,携全家逃到北京投亲。当时生活非常困难。祖父的大姐嫁给一个姓袁的油漆匠。祖父12岁(1873)先入恭王府立的全福昆腔科班学昆旦,艺名陈金翠,与钱金福同科。不久该班解散,祖父又入程长庚主办之四箴堂(即三庆)科班,改艺名为陈得林。同科者有小生陆杏林、武生张淇林(即张长保)、花脸李寿山和钱金福等。据查清代档案,祖父在宫中承差演戏,多用陈得林艺名,后来又改名陈德霖。

祖父初入三庆班,即从章圃(长庚之养子)学刀马旦,如《娘子军》、《杀四门》、《湘江会》等皆为其拿手戏。后又从昆曲名宿朱莲芬("同光十三绝"之一)学昆曲。在一次堂会戏时,主人点唱昆曲《游园惊梦》,朱先生亲自陪我祖父演唱并反串剧中人柳梦梅,让我祖父饰杜丽娘。戏演完后,朱先生即指出不足之处,并热心为祖父说这出戏,以后又为其说《金山寺》。因此祖父昆曲戏得到朱的真传。 在坐科期间,祖父因没念过几天书,学起戏来显得迟慢一些,常因一字、一句、一腔、一招、一式反复教授仍学不会,屡遭鞭打。为了学艺糊口养家,祖父虽遍体伤痕但不敢向父母言及,怕父母伤心。有了一些零用钱,从来不乱花,积存到一定数目,交给父母作度日之用。这种勤学苦练的精神,得到程大老板的赏识。程不惜重金聘请南方昆曲名教师朱洪福先生教戏。祖父从洪福师学花旦戏《打花鼓》和《挑帘裁衣》。

同治十三年(1874),同治皇帝病故,遇国丧,各戏班数月内不准演戏,三庆班暂时解散。为了维持生活,祖父在文昌馆(地点在菜市口铁门胡同内)清唱。 当时名丑杨三(杨鸣玉)、名须生王九龄曾陪我祖父清唱《活捉》、《武家坡》等戏。经名角一捧,祖父的名气也就大起来了。

祖父19岁(1880)出科,因坐科期间已有声誉,故出科后各班纷纷邀聘,祖父决定仍搭三庆班演出。此时昆曲日趋衰落,皮黄盛行。祖父又拜三庆班教师田宝琳先生学乱弹青衣,后又与精于音律的名票孙春山先生研究唱词唱腔。祖父所唱的二本《虹霓关》东方氏的一段慢板"八大腔"(即连唱八句慢板)和唱词都是孙先生的创作。在演唱上祖父受孙的影响很大,同时又吸收了当时已唱红的时小福(后为我祖父的岳父)、余紫云的唱法,兼收并蓄,博采众长,为此在艺术上大有长进。此时祖父因歌喉刚健、圆润,故专攻唱工青衣。据史料载,清光绪九年他已经唱红。光绪十三年(1887)三庆班解散。祖父独力组织承平班,后易名福寿班。据清代档案载,主要演员有俞菊笙(即俞毛包,武生)、朱文英(武旦)、朱素云(小生)、许荫棠(老生)、黄润甫(花脸)等。这一年祖父与著名昆旦沈芷秋的长女结婚。

光绪十六年(1890)五月二十五日,祖父与谭鑫培、孙秀华(老旦兼丑)、罗寿山(丑)等四人,同时以民籍学生的身份被选入升平署承差。当年六月初一,在中南海纯一斋首次承应的剧目为昆曲《昭君出塞》。据档案载,祖父进宫承差演戏,得钱粮数为白米十石、银二两、公费制钱一串。以后每逢年节或喜寿庆典都要应召进宫演出。出入宫禁时需随身系带腰牌一个(相当于通行证)。原来我家中保存光绪二十五年发给我祖父的一块腰牌。十年动乱中,不知去向。1982年从旧劈柴堆中突然找到这块腰牌,使这一近百年的历史文物得以重见天日。腰牌为木质,呈长方形,长宽厚分别为15.5、9、1.4厘米。腰牌上方有一圆孔,便于随身系带。正面有烫印字"升平署光绪二十五年制造",右边用墨笔书写"学生陈得林,年三十八",左边写"面黄无须"。腰牌背面,在圆孔附近横向烫有"腰牌"二字,上半部中间烫印"内务府颁发",下面则为满文烫印"总管内务府"。每次在宫中演戏完毕,均另有临时赏赐。据光绪二十三年《升平署赏外班角色银两档》载,祖父每次演完得赏银二十两左右,有时还赏给点心、果盒、药品、饰物等。

光绪十八年,祖父与谭鑫培、王楞仙合资重兴三庆班。报庙日期是十一月十五日。报庙即指向精忠庙报告。精忠庙系梨园同人的组织,凡组班演出,必须提前呈报,经批准才能开锣。

光绪二十二年(1896)祖父与余玉琴合组福寿班。主要演员有生行贾洪林、贾丽川、迟韵卿、陈春元等八人,小生陆微仙、陆华云等四人,净行范福泰、唐永常、钱长水等八人,占行(即旦行)张采林、沈蕊香等八人。

光绪二十五年(1899)祖父38岁时,因平时演出劳累,染上嗜好,导致嗓子塌中。次年,祖父在魏家胡同英家花园与名青衣孙怡云同台演出,后台管事派孙唱大轴《御碑亭》,派我祖父唱《战蒲关》,祖父因嗓子不好曾恳请与孙调换戏码,被孙拒绝。祖父只好硬着头皮"哭"了一场戏。自此深受刺激,非常苦恼,因为嗓子是唱戏的本钱,嗓子一坏就会影响到全家人的生活。这时内务府一位姓尹的人,建议祖父坚持遛弯喊嗓,呼吸新鲜空气,嗓音有可能恢复。为此,祖父决心戒除嗜好,生活上注意调养,每天很早起床步行到南城陶然亭、金鱼池一带遛弯喊嗓子,同时还约请著名琴师陈彦衡先生吊嗓,坚持一天唱一出《祭塔》。营业戏很少演唱,仅在宫中承差。这样经过十多年的锻炼,嗓子竟然又练出来了,而且比从前更高亢、娇脆,有时听来就像十八九岁少女在演唱一样。在祖父的带动下,当时嗓子不太好的演员姜妙香、余叔岩等也纷纷去喊嗓、遛弯,都收到一定的效果。据王芷章先生《清代伶官传》载,光绪三十年十月,祖父在升平署已充任教习,食双俸。光绪三十三年(1907),宫内排演《雁门关》时,我祖父和王瑶卿、陆华云以自有切末进呈,得赏银二百两。祖父利用进宫承差的机会,留心观察慈禧太后的举止,灵活运用于表演中,创造了《四郎探母》萧太后特有的台步,在唱腔方面也有改革和创造。这次表演深得慈禧的赏识。

民国以后,祖父已年逾五十,但嗓音很好,因而又频繁演出,受到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实践证明,这是祖父坚持锻炼、遛弯、吊嗓的结果。民国二十一年1月29日陈墨香先生在中华戏校开学典礼上曾说:"陈德霖早年倒不及晚年享盛名,是旦行奇人奇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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