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申遗”成功后整个业界气候的回暖,以及10年来的众志成城与众说纷纭,代表着中国戏曲最高成就的昆曲走过的这10载“非遗”路无疑也是中国数目繁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现世境况的缩影。下一个10年,是让“隔世遗音”依旧被凝望、被瞻仰?还是让其入世还俗?有识之士尚且观点不一,文化主管部门也是摸索前行,但有一点是亘古不变的——只有心存敬畏才能坚守承诺。

传承和保护亟需建机制

近些年,江苏省苏州昆剧院不仅是在海外巡演场次最多的院团之一,还牵头拍摄了180多集的“口传心授、大师说戏”,成为了最活跃的院团。但院长蔡少华仍然认为:一种良性的行业机制尚未建立。“这个行业从业者的素质和数量还远远不够,整个行业的生存状态虽然纵向比较已经很好了,但横向比则远远不够。所以我们急需建立一种机制,让抢救和传承形成社会氛围和文化价值取向,让从事传统文化的人得到应有的尊重。举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很多人都会去买彩票,难道都能中奖吗?但这就是一种机制。当一种职业能够成为当今社会上人人羡慕的职业,这种机制才算是真正建立了,如果仅仅是维持温饱,那么差得还很远。为什么现在写昆曲剧本的人很少,但是写电视剧的人很多,就是因为它的劳动周期和回报是不平衡的,从事传统文化的人需要坚守,但也要有社会担当。”

全国首个以个人名字命名的昆曲机构“张军昆曲艺术中心”艺术总监张军称:“同10年前整个昆曲界可以用惨烈来形容的境况相比,10年来我们的日子确实好过很多,但这仍然掩盖不了问题的存在。10年来,从一个演员的角度我没能看到文化主管部门对这个剧种有一个系统的规划和打造,如何让这个剧种可持续发展的脉络不够清晰。老子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对于昆曲的传承和保护绝不仅仅是给点拨款就能解决的。”

虽然不可否认的是这10年来国家的文化政策给昆曲院团提供了极大的创作可能性,浙江昆剧团也是其中的受益者,但团长林为林却直言,“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从去年起政府把‘国家昆曲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每年给七个院团的资助额度从1000万元降到了500万元,按理说,1000万元都不算多。这样一来,我们除了项目经费,每年进校园的经费补贴就没有了。而且浙江原本有一个昆曲人才培训基地,主要针对编导、作曲等创作人员,扶持资金减少后,这个基地也难以为继了。”

在林为林看来,昆曲的传播应是渗透式的,“这就决定了如果国家没有好的政策和机制,仅仅靠院团自身的力量是很有局限性的。现在我们的出国演出基本都靠院团自己联络,但其实政府应该建立一个有效的途径,制度化、常规化、规模化地把昆曲推出去。另外,央视戏曲频道原本是剧场之外传播昆曲的重要途径,但现在每天播出的节目内容基本是以京剧为主,有时有些地方戏,留给昆曲的篇幅和空间很小。”

央视戏曲频道主持人白燕升介绍说:“著名园林学家、同济大学教授陈丛周多年致力于园林美和昆曲美的研究,他曾经定下一个原则,‘考我的研究生必习昆曲’。在他看来,园林和昆曲是联系在一起的,也正因为他,直到现在,同济大学的昆曲基础仍旧是非常好的。像陈丛周教授这样的人,是在用一己之力推动着昆曲,我们期盼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传”字辈成历史

遗憾不能再继续

2010年中秋节的前一天,当年进入苏州昆剧传习所的40多个年轻后生中,最后一位昆曲“传”字辈老人仙逝,随着102岁的倪传钺的离去,昆曲的一个时代就此结束。作为苏州昆剧传习所招收的第一批学员,“传字辈”艺术家成为了中国昆曲史上具有承上启下作用的一批昆曲艺人,这代人的离去带走的不仅仅是人们对于往事的记忆,更意味着一大批剧目的失传。

表演艺术家蔡正仁说,“那些传字辈的艺术家一共能演出四五百出戏,到了我们这一辈,也就是二百六七十出了,而现在的年轻演员各行当加起来也就一百多出,看起来好像是一代不如一代。虽然数字不能绝对地说明问题,因为其中的原因很多,有时代所淘汰的,也有演员不感兴趣的剧目,但不能否认的是,一代少似一代的现象确实存在,归根到底还是传承上的问题。由于各团的情况不同,因此严重情况也不太一样。应对这一现状,文化主管部门应担负起责任,要从大处着眼,运用制度上的优势,对传承模式进行引导和指导。”作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每年,蔡正仁都会受邀到北京、南京、苏州等地为年轻演员教授剧目,但他认为这样小范围的传授模式远远不够。“文化主管部门应统一筹划,进行全局性地统筹,否则光靠我们个人到各地去教一教,最后的结果往往因为没有落实和监督的机制,年轻演员缺乏演出的机会,而使其中所费的工夫泡汤。”

很多人都对戏曲界论资排辈现象严重颇有微辞,但苏州昆剧院副院长王芳却说,“记得我第一次得梅花奖时就有记者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当时的回答是,正因为有我们的前辈,那些传字辈的老师在舞台上给我们做着示范,我们才能有很好的艺术鉴赏力。小时候看老师们的演出有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处理,也不知道这样处理的好处,但因为看得多,印象很深,长大后回想起来便能一下子找到正确的表演状态。其实老师们的表演都是他们以及他们的老师经过多年积累总结出的精华,能够让我们少走很多弯路。现在的孩子接受能力很强,有人说他们缺勤奋,但其实他们最欠缺的是好东西看的少,他们甚至没有机会与传字辈老师面对面。缺乏对好作品的感知也就丧失了艺术鉴赏力,一个演员要在舞台上表现出有厚度大气的一面,生活中就要吸收更多的阳光,否则就会是单薄的。”

抢救和扶持

濒危折子戏

《1699桃花扇》的制作人李东认为:“昆曲600年经历了从兴盛到没落的过程,其实一个剧种进入到巅峰之后会逐渐慢慢萎缩,这是个普遍规律,而我们所做的是让传统如何被再认识的工作。但是近几年昆曲其实是被过度关注,在商业上被过度开发了,亟须建立一个示范性保护的机制。其实以昆曲为代表的‘非遗’核心问题不是钱,这些年国家的投入很大,但整个业界缺乏有效的操作方式方法,简单说就是钱没用到点上。我们欠缺的是一种更好的保护方式和机制,让它正常地往下走。从院团的角度来说,这方面的能力是相对薄弱的,而我们这些人的介入也仅仅是推了一把。整个业界应建立一个长效的机制,比如在资源相对丰富的北京建立一个昆曲中心,把当前的昆曲大家全部买断,以老师带学生的形式传承剧目、研习表演,但同时一定要与旅游和餐饮相结合,以保证经济上的支持。昆曲如果总是一种化缘的状态,其整体生态就不能进入一种良性态势。但是开发的度一定要把握好,小众了难以为继,太大众了又难免在热热闹闹中陷入另一个危机。”

而在抢救和传承的方式上,文化部艺术司司长董伟也提出:“要采取多种方法教授青年演员,对其中的经典折子戏要进行录音、录像,做到将抢救老一代表演艺术家所掌握的技艺和教授年轻一代学习昆曲艺术的技艺结合起来。”此外,在他看来,加强濒危剧目的抢救和扶持同样重要。“以往很多剧目我们都是从文献记载和古人的论著中知道的,有些也只留下了一些电影资料,这些作品当年是怎样呈现在舞台上的并不为人知,如《紫钗记》、《绿牡丹》、《寻亲记》、《比目鱼》等,这样的剧目亟须抢救和扶持,要认真排练演出并录像留存。折子戏大多是全本戏中最精彩、最有特点的内容,不少折子戏有非常高的艺术技巧,是各路角色的基础戏,有的甚至包含了某一行当所应掌握的全部功力,所以传承折子戏就是传承昆曲的精华。”

打造个人专场

掀起学戏热潮

据北方昆曲剧院院长杨凤一介绍,北昆新剧场已经列入了“十二五”规划,将在现在的北昆原址上修建,北昆人54年没有剧场的历史也将终结。明年,北昆将与北京戏校合作,再招收一批青年演员,以《红楼梦》为代表的一批名著也将陆续拍摄成戏曲影视作品,同时恢复一批传统剧目。杨凤一说,“魏春荣之后,北昆已经很多年没有获得梅花奖的演员了,近几年的规划是再培养出梅花奖主演。”杨凤一上任后,她不仅为年轻演员解决了住房,他们的收入更是翻了一番,演员出身的她深知艺术从业者如果没有解决后顾之忧,是无法潜心创作的。心怀感恩的年轻演员甚至在剧院论坛上称她为“女皇”。杨凤一说:“现在的北昆人整体心气很高,以往排戏通知9点开始,9点半人还没到齐,而现在通知9点排练,8:50排练场已经是人头攒动了。”

在体制外生存了一年多,虽然也曾面临外请的乐队在临场加演环节不会演奏经典唱段的尴尬,但张军仍旧信心满满,接下来,他将继续推行自己的“新古典主义空间戏剧”理念。“现在我们在上海演出的园林实景《牡丹亭》,将被搬演到世界各地的多座园林之中。其实在其他国家的很多城市中都有中式园林,比如德国汉堡,市中心就有一座很棒的中式园林。如果你不利用,它就是一个物质的东西摆在哪里,如果加入昆曲,就可以让这些园林活起来。我们正在筹备把实景版搬到那些地方。”

而江苏省昆剧院院长柯军则表示,“下一步我们将继续为国家一级演员、优秀青年演员和演奏员打造‘个人专场’,在院内掀起学戏的热潮,在丰富剧院剧目库的同时建立起老中青少传承梯队。此外还要坚持‘周末专场’,递增折子戏舞台滚动的频率。同时还将实施名著改编计划,寻求古人与今人的审美交汇。”

长效演出机制

确保活态传承

上周,在北京举行的“纪念昆曲申遗成功10周年纪念大会”上,文化部艺术司司长董伟对于昆曲今后的规划和保护措施作了极为清晰的阐述:“未来我们首先要为近年来整理改编的昆曲,如《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西厢记》、《琵琶记》等经典建立长效的演出机制。此外,昆曲最鲜明的特点是活态传承,它需要在与自然、现实、历史的互动中,不断生发、变异和创新,因而继承传统与创新发展是一致的,作为活态传承的昆曲,它不是凝固的,一成不变的。传统是当代昆曲创造的源泉,不仅要一招一式地学习传统,还要赋予传统鲜活的生命,而这种鲜活的生命之泉正是昆曲与时代与现实的关系,要关照和体味现代人的生活现实和审美情趣,以此实现与现代人思想上的沟通。其实昆曲艺术发展史就是革新的、与现实紧密联系的历史,从清唱的新声‘水墨调’到昆曲的形成;从强调‘合律依腔’到音律与文辞双美,昆曲从未停止过革新的步伐。从最早的《浣纱记》、《鸣凤记》、《牡丹亭》到《清忠谱》、《十五贯》、《桃花扇》等剧目,无不与时代生活、社会现实紧密关联。”

在重视创作演出的同时,董伟还指出,“要加强昆曲的理论建设,总结老一代艺术家的经验,为他们建档。另外,要做好对于明清以来留存的大量昆曲资料和文献的抢救、保护和整理工作。在将昆曲演出季制度固定下来的同时,建立高层次的昆曲艺术研讨活动,重视港澳台及国外专家学者昆曲研究的理论成果。同时要走进校园,开办不同形式的论坛和课程,使更多的青年学生有机会接触和喜爱传统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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