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涌咆哮的大凌河,纵横交错在辽西的旷野中,哺育了无数粗犷豪迈的汉子和热情泼辣的姑娘。大凌河畔也是“东北作家群”的代表——作家萧军的故乡。在第十届辽宁省艺术节上,锦州市评剧团排演的《凌河村》就是取材于萧军的代表作《第三代》与《八月的乡村》。剧作家黄伟英于百万字“雄浑、沉毅、庄严的史诗”中,提炼出个性鲜活的艺术形象,结构为精炼紧凑的戏剧情节,在舞台上描绘了质朴雄浑的历史画卷。
“一阵秋风过山岗,割完谷子割高粱……掰下苞米棒,三春不如一秋忙……”评剧《凌河村》具有一股扑面而来的乡土气息,这首先表现为戏剧文学的质朴流畅、通俗诙谐。唱词就像那大凌河畔的野草,或长或短,恣意生长,自然而然,而其间夹杂着的顺口溜和歇后语,更增添了地域特征与个性色彩。细细品味,从整体布局到字里行间,结构严整、合辙押韵、朗朗上口,尤其是其间饱含着的诗意和激情,令人荡气回肠,回味余音绕梁。
《凌河村》塑造了富于地域特征的凌河人群像,主要人物形成了三角形结构。翠屏是个苦命的孤儿,她爹给财主杨洛中扛活丧命,她娘不忍羞辱投了河,大凌河水就像母亲的乳汁,哺育了她泼辣果敢的性情……刘元与汪诚同是村中的年轻猎手,刘元英俊勇武,枪法精准,可以猎杀狡猾的狐狸;汪诚窝窝囊囊,老实本分,也可靠猎杀野兔糊口度日。由于杨洛中看上了刘元的枪法,将其抓为家丁,翠屏误以为相恋的刘元被仇家收买,激愤地连夜嫁给汪诚为妻……翠屏、刘元、汪诚这三个极具个性的艺术形象,不仅支撑着戏剧的结构与情节的发展,同时也从不同角度构成了东北人的群体性格,赋予了舞台粗犷豪迈的东北性情。刘元凶狠而勇猛、翠屏泼辣且率真、汪诚本分得冒傻气。准确鲜明的艺术形象,合理有趣的人物关系,支撑着戏剧冲突的展开与情节的推进。刘元不甘忍受屈辱,杀了财主的炮手,走投无路投奔了土匪。汪诚由于转交赃物也被抓进县衙。后来,翠屏不忍杨巡长的骚扰也只好上山投奔土匪,而当被接受入伙时,她仰天哈哈大笑,高喊“我是土匪了……”这是为自身生存状态的呐喊,也是对那个时代最具讽刺意味的控诉。作者对于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拿捏得准确到位,虽然并不浓墨重彩,却在转折节点有精确展现。刘元对恋人错嫁由极度激动到逐渐默认,对汪诚的怨恨也顾及到了乡邻的情感。翠屏敢作敢当,但并不挑战嫁鸡随鸡的宿命,相依为命中也沉淀出小两口日渐浓厚的亲情。
“都说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都说是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桥。老百姓就像那乱蓬蓬的草,春夏秋冬任你熬,想死也死不了。”《凌河村》前面的大部分表现了东北人民的生存状态和生命意识:敢爱敢恨、爱憎分明、勇猛果敢。在这貌似随意的推进之中,《凌河村》的矛盾冲突极具层次并有条不紊。刘元和汪诚射杀了杨巡长,但苦难的生活并没有结束。日本军攻入了锦州城,汪诚和乡亲们死在了日本人的枪口下,幸存的翠屏投奔了义勇军,战士们击毙了杨洛中……戏剧前半段写的是兄弟乡邻之间的怨,民族各阶层之间的恨,而戏剧后半段与日本侵略者的抗争则将主题升华为国恨家仇的大义。戏剧结尾喻示的是一个民族的觉醒,表现出了东北人民的生死抉择。正是这种清晰的递进,使戏剧主题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但同时,这里也留有比较清晰的衔接痕迹。
《凌河村》的舞台并未着力营造典型的情境,在黑色的天幕上,主题凝练为视觉符号,像波谲云诡的北方天空,又似波光粼粼的大凌河水。留白处,懵懵懂懂、似有若无,是层叠的山脊,或栋栋村屋。两侧盘曲着的几棵古树,是剧中人生命意识的象征,也应和着他们的歌声——“要活就活个人模样,就像山顶上的大青松,不怕那电闪雷劈刮大风。”《凌河村》的舞台空间是空旷的,而戏剧时空却很饱满,这得益于该剧“现代歌舞叙事”的表现手段。传统戏曲强调把环境带在演员身上,现代戏曲舞台表现追求以歌舞形象代替硬景,拓展了传统戏曲的理论内涵。《凌河村》的歌队与舞队合二为一,既是乡邻的群像,也产生了间离的效果,使舞台的时空转换自然流畅、层次丰富、气势厚重。《凌河村》的歌舞手段与地域的歌舞元素高度默契,萨满师祈雨的歌舞极具气势,民歌、秧歌、民族舞,形式与内容浑然一体。《凌河村》的音乐很好地坚守了评剧的本体特征,其在配器上以民族乐器为主辅以西洋乐器,奏响了丰富却极具评剧特色的乐章,响亮并不单调,恢宏却不喧闹。极具韵味的演唱和呼应的重唱及幕间评歌变奏共鸣,板胡、琵琶、唢呐与提琴、圆号、单簧管和谐交响,就像那奔涌不息的凌河水,层次丰富且刚柔并济。
《凌河村》的审美追求并非华丽与时尚,而是糅合着现代意识和乡土气息的“再乡土化”。这表现为文本的通俗与诗意,表现为人物的淳朴与立体,也表现为歌舞叙事的现代探索。跌宕起伏,奔涌咆哮,浊浪排空,大凌河水饱含着东北人的生命激情,评剧《凌河村》也呼应着戏曲现代转化的大潮……
(作者系沈阳市艺术研究所研究员、副所长)□郑永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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