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雪花飘》

《新年京剧晚会》中没有多少净行的唱段，让人有些遗憾。可令人惊喜的是天津著名青年演员孟广禄唱了一段久违了的《雪花飘》，很多观众都不知道这出裘派剧目，多年来也很少能听到它，我除了听过裘本人的唱段录音外，只看过其弟子方荣翔在八十年代初录制的电视艺术片。甚至在一些裘盛戎的传记和评论集中，这个剧目都被作者忽略了。而今，貌似裘师而腔随方式的孟广禄，竟意外的熟练的地演唱了此剧的重要唱段“想当年开机车来往奔驰”，真是让我百感交集而喜不自胜。
《雪花飘》是裘盛戎晚年不多的几出现代戏之一，也是唯一的一出以他为绝对主角的现代戏，还是他唯一的塑造工人形像的剧目，将这出戏列为裘派剧目是不为过的。《雪花飘》是作家汪曾祺改编的，短小而精彩。讲退休后的火车司机陈大爷，为人民服务办起了传呼公用电话站。年三十之夜冒大雪找余技师修工厂的机器，由于敲错了门，他自责没有听清电话里说的门牌号，决心用愚公移山的精神把这个事情办好的故事。全剧演下来不过四十几分钟，是当年裘盛戎和名丑马富禄合演的戏，一九六六年此剧首演于北京吉祥戏院。据裘的弟子钳韵宏回忆，当裘盛戎一幅老工人的憨态模样迈步走上舞台时，全场观众像是看到往日裘所扮演的包拯、姚期或窦尔墩一样报以热烈的掌声。尤其陈大爷在雪中探路一段，裘利用围在脖子上的长长的围巾，耍出了一连串叫绝的身段。由于当晚临近春节，裘盛戎在谢幕时还高举一个高脚酒杯，向大家敬酒贺新年，全场观众用雷鸣般的掌声回敬他，场上场下情景交融。
《雪花飘》里有一段动听而罕见的〖二黄散板〗转〖二黄三眼〗，就是“想当年开机车来往奔驰”那一段，这是当年裘盛戎与琴师汪本贞共同设计的，裘早就想将净行的一些唱段拉慢了唱，这是受早年观看金少山表演的启发，金少山一次演出巧用过〖二黄三眼〗的曲调，给裘的印象很深，这回他就因情置宜的套用《上天台》中刘秀的一句“汉光武喜看五谷丰登”，而唱了句“闲日月闷得我发烦气急”破天荒的创出了〖二黄散板〗转〖二黄三眼〗的路子。裘盛戎晚年仍十分勤奋，创造了很多净行新曲，大家熟知的《赤桑镇》的〖二黄快三眼〗和《赵氏孤儿》中的〖二黄汉调〗就是例证。而这段〖二黄散板〗转〖二黄三眼〗，裘盛戎也很得意，更因为他第一次扮演平易可亲的工人形象，他反复琢磨，多次向弟子表示要将这出《雪花飘》弄成保留剧目。《雪花飘》就这样在不断完善中成熟了起来，但就在这时“文革”开始了。因为《雪花飘》中有一句“同在天安门下住，不是亲人也是亲”的唱，该剧被扣上“阶级斗争熄灭论”的帽子不让上演，裘本人也身受牵连。一九六七年一月二日，也就是马连良被迫害致死的第十七天，汪本贞及钳韵宏来到裘盛戎家，裘家大部分被贴了“除四旧”的封条，裘盛戎哀叹良久，挺身关上两道院门，高叫：“本贞，定弦！”再次唱起了这段《雪花飘》：
想当年开机车来往奔驰，风雪中数十载塞北关西。
退休后留居在北京城里，闲日月闷得我发烦气急。
儿女们回家来纷纷闲议，都劝我请市局安装话机。
又谁知这小小的电话有如此的威力，它把我和全城连在了一起共同呼吸。
约会通知定联系，请医看病问归期。
那工农战线的千军万马奔腾急，我也曾欢欣鼓舞报消息。
每逢到劳动节，十月一、示威游行反美帝，千门万户把人喜。
想不到我这晚年的生活别人一番新天地，
为人民哪怕它寒风透体雪钻衣。
裘盛戎没能再演《雪花飘》，方荣翔在第二次心脏手术后，为了完成老师的遗愿，忍着刀口的剧痛在大雪纷飞的实景中拍摄完成了电视艺术片《雪花飘》，并将上面这段唱词连谱整理编入《裘盛戎唱腔选集》。
二十年来，很少有人再唱它，这短短的《雪花飘》，不但寄挂着裘盛戎对新中国带给他的舞台新生的喜跃和对一场人为灾难的迷惑。也蕴涵了两代艺术家对艺术的不断追求和探索。《雪花飘》是有别于《红灯记》、《杜鹃山》等革命“样板戏”的另类，是细腻的反应新中国人民生活的真情实感的好戏，它曾受到观众广泛的好评，也必能在梨园中继续盛开。
裘盛戎、方荣翔已先后作古，第三代裘门弟子孟广禄能在新世纪的今天，在有众多国家领导参加的《新年京剧晚会》上，再次高唱《雪花飘》，怎能不让台下的老观众和电视机前深迷裘派艺术的我为之动容。

本贴由裘迷于2002年5月04日21:22:50在乐趣园〖中国京剧论坛〗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