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开言不由人珠泪滚滚”——这段流传已久、脍炙人口的言派著名唱段是言派名剧《让徐州》中的一段二黄原板。然而，该唱段中有一句唱词——一般记作“千斤重任我要你担承”——却存在着争议。现已停刊的《戏剧电影报》当初曾发表过数篇文章，探讨这句唱词，最终并未得到令人信服的结论。我认为人们反复讨论一句唱词，甚至一个字，并非小题大做。都要求字正腔圆，如果还没弄清唱的是哪个字，字正从何谈起！因此，有必要把有关的讨论进行下去。
在《戏剧电影报》过去的讨论中，姜可瑜先生根据审听言菊朋先生的唱片认为，言先生的唱词是：“天寄重任……”。侯正飞先生则主张是：“天机重任……”。还有人认为依然是“千斤重任……”。究竟是 “××重任”呢？
我认为，要想得出正确结论，一要从原始音响资料中仔细辩听字音，二要按照剧情谨慎地剖析字义。
先来辩听字音——包括声、韵、调。
笔者手头虽没有民国时期的言菊朋先生原版老唱片，但近期出版的《言菊朋唱腔选》（磁带）系翻录老唱片并经现代技术处理过的，字音尚清晰，听后认为 ，姜先生所说的“ tiBnji”声、韵是正确的，但从声调上辨析（暂且不顾及字义）似应是侯正飞先生原先所判断的“天机”，而不是姜先生主张的“天寄”。
“ 机”为阴平而“寄”属去声，按湖广音的调值，在唱念中阴平字音要高于邻近的其它字，而去声字一般低于邻近的阴平字且尾音略带上卷。这个规律在《让徐州》其它句唱腔中可以得到佐证。如“珠——泪”为阴平——去声，唱腔是前高后低；“未——开”为去声——阴平，唱腔则是前低后高。另如“就、要、二、幼、重、任、迈、够、望、放、救、坐、卧”等去声字，音高均不超过邻近的阴平字且多带小卷尾。唱片中“tian ji”的唱腔为 tian(33)ji(32)（下略）后一个字出口时音高与前一个字相平，听来像是两个阴平字如“天机”而不像一平一去的“天寄”。若唱“天寄”，按言腔大略为天(33)寄(12) 这与言的唱片大相径庭。因此，可以断定，言之所唱不大可能是“天寄”！
这样看（听）来，“×× 重任”的前两个字是否可认定为“天机”呢？且不慌下结论，字音对了，还要考虑字义。侯、姜二位先生均认为“天机”语法欠通，从全句看，我赞同这一判断。但我们不能因有悖于语法而否认客观存在且经多人辨听确认的字音。既然字音为“tianji ”，我们何不按图索骥，按照确认的字音去寻找既合乎语法又符合剧中人口吻的字（词)呢！ 在读音为“ji ”的阴平字中，经笔者筛选（包括舍去尖字），选中了“羁”，理由如下：1．羁的字义（以下综合摘录自各辞典）：羁，从网（四）、从革、从马，合起来表示用皮革制的网将马络住，本义：马笼头。作动词时意为：套上笼头。如：使麒麟可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汉，贾谊《吊屈原赋》）。引申为：捆绑，束缚。如：仆少负不羁之才（司马迁《报任安书》），羁鸟恋旧林（陶渊明《归去来兮辞》）。还可引申为：停留，使停留。如：羁旅（长久寄居他乡），羁身（有事缠身，离不开）。2．从《让徐州》剧情来看，陶谦曾三让徐州，未开言这一唱段是在一让未遂，经与糜竺商议后，有准备地对刘备进行第二次动员时所唱的。针对刘备恐被天下人指责为无义的担心，陶谦言辞恳切，特别强调他所让出的并不在于什么权力、地位，而是解救黎民的重担——这付重担我的儿子（年幼无才）不能担，我本人（年迈）无法担，理所当然地落在您的肩上，这是众望所归，没法子，老天把您留住了，给您栓上拉车的套子了，请万勿推辞，放心地接受上天（代表民众）的重任吧！——这大体就是陶谦要说的话。3．“天羁重任”，可直译为上天强留（你）并委以重任或上天（给你）套上龙头，（让你）干重活。我认为，此时此地，此情此境，陶谦用这个词来表达要说的话，真是太贴切了！即使撇开字音不论，单从词义来看，天羁也比天寄或天机更得体，更深刻。在赞叹前辈大师高超的语言文字功力的同时，我也为我们祖国拥有汉字而感到庆幸和自豪。
综上所述，从字音（包括声母、韵母和声调）和字义两方面分析，基本可以辩清：言菊朋先生在《让徐州》唱片中所唱实为“天羁重任我就要你担承”。通常传唱的“千斤重任……”似乎更适合用于少剑波向杨子荣布置任务的场合，与言先生的原词相比，孰优孰劣，显而易见。当然，以上分析仅为个人推理猜想，真正的谜底，也许只有言先生亲授弟子才能揭示吧！
本贴由撕边一锣于2003年5月31日22:32:40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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