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草囤 裘锡仁、曾水土等口述
选自:《落地唱书》/张继舜搜集整理,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3月
(表)嵊县山青林密,景色秀丽。格天,在秋山道上,走出一个小伙子,他是鹅毛扁担两头翘,一对草囤肩上挑,一边走,一边唱,来得开心。
(曲)“东桐岭来西桐岭,
桐岭山上有座坟,
四圈松树密层层,
坟当中央出枝藤,
藤缠松来松缠藤,
缠来缠去缠勿清,
一缠两缠缠到伢格碰头碰脑格彭家村。
讲起伢格彭家村,
人家只有十八份,
墙弄倒有廿四根,
还有三十六具孤老坟。
十月芙蓉小阳春,
里厢走出我乡下人,
我是百家姓上头一姓,
讲起上代蛮有名,
伢太太太太太太公就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
常言道,富在深山有远亲,
穷在街头呒人问。
呒有牌头难煞人,
只得种田落地为根本。
伢村里有班空手人,
取名道姓真是乱弹琴——
取伢阿爸南山头顶老寿星,
取伢阿姆毛什脑头倒生根,
取伢阿姐是妲已狐狸精,
取伢阿妹是刁刘氏来还魂。
对我取名越加狠,
一取取起下面十七八个细碎名:
大门灯笼亮锃锃,
半天炉灰混沌沌,
放过炮仗呒处寻,
拔断萝卜勿生根,
倒挂一根钿串绳,
覆转钱板尽干净,
拔勿出格铁锈钉,
脱勿出格锄头砧,
烊掉蜡烛剩根芯,
烧过柴头乌沉沉,
麦田坑里老鼠精,
深山冷岙猢狲精,
料池蛤蟆修成精,
大山窠里蚱蜢精,
掏破番薯苦伶仃,
泡过茶叶光光清,
田螺壳里牵胡琴,
夜壶里头竖蜻蜓,
格种名字多难听,
通通来咚调排人。
伢拉姆妈蛮上心,
专请瞎子算过命,
排八字来排时辰,
取我名字赵阿根。
屋里穷得罪过人,
风扫地来月当灯,
自家田地呒半分,
只有茔田两亩零,
当中还坐起三头石板坟,
实在勿到亩七分。
阿爸叫我种早青,
姆妈叫我种晚青,
我从小有些硬头颈,
种起外国刚刚行来格麻雀青。
三月初三正清明,
秧田做得坦妥平,
谷籽撒落黄如金,
几日工夫勿去认,
秧苗出起毛三寸。
青丛丛,丛丛青,
稻草芯,吊头颈,
拔起秧来筅帚形。
秧苗挑到田坎登,
抛呀抛在田中心。
插起秧来行行正,
灰料壅得格外勤,
三遍戽来四遍耘,
稻头矗起尺把兴,
再过半月勿去认,
稻头弯落像拗罾,
请拢几个割稻人,
“屯里蓬”,“蓬里屯”,
割归晒好一把称,
燥谷倒有九百斤。
阿爸坐起三百棺材本,
姆妈坐起三百烧香银,
谷子只剩三百斤,
本想给我做老婆本,
排排起来还是肚皮顶要紧,
心中想想多烦闷。
我到田畈走一阵,
东看看来西忖忖,
只见稻草晒得像白藤,
实足有我一人兴。
忙拿草杠和柴绳,
挑起稻草转家门,
喊来一个小倌人,
站呀站咚稻草顶,
提起铁扎(搭)捏好柄,
“着啦”“着啦”理干净,
随手拿出小榔头,
“定令蓬”,“蓬令定”,
敲得像格苎麻筋,
再拿一个小竹棍,
“嘁哩嚓啦”做草囤。
我做草囤蛮细心,
根根统用稻草芯,
密密打进毛竹钉,
圈圈扎得紧又紧,
外面再用箬壳绕一层,
别人只有十五、十六层,
我有十七、十八、十九层。
摆在地下坦妥平,
小人坐咚蛮蛮稳。
远看看,还道是个聚宝盆,
近看看,是赵家屋里小草囤。
今朝天气也和暖,
挑起草囤就动身。
但愿卖个好行情,
我噔噔噔噔把路行。
卖草囤呀卖草囤——
唉!喊来喊去呒人应。”
(白)“晤!店堂里格金字招牌挂咚店门口,我格招牌挂咚哪里呢?还是挂咚嘴巴里厢,让我讲些好话给伊拉听一听——”
(唱)“众位朋友听分明,
我格草囤有名声:
小倌人坐我小草囤,
快长快大蛮聪明,
读书赶考求功名,
头名状元稳笃定。
小姑娘坐我小草囤,
会长会大蛮齐整,
描龙绣凤样样能,
状元采去做夫人。
——啊!我好话讲到介光景,
倷倒一个呒人应,
呒有半点生意经。
对,乡下草囤多得紧,
还是挑到城里卖草囤。
‘阵咚阵咚’把路行,
一走走到老东门。
卖草囤呀卖草囤,
喊来喊去又是呒人应。
唷!前面围着一班人,
哩哩哇哇讲新闻,
格种新闻我蛮要听,
待我歇落格担小草囤,
打开两扇耳朵门,
走上前去听分明。
——哦,原来是两人身穿学生装,
来啦讲明、清两代多少皇:
明朝太祖朱元璋,
称号洪武坐殿堂,
建文、永乐、洪熙皇,
宣德、正统、景泰皇,
天顺、成化、弘治皇,
后来出个正德皇,
正德是个风流皇,
游龙戏凤到处逛,
寻花问柳走四方。
嘉靖、隆庆、万历皇、
再加泰昌、天启皇,
崇祯是个末代皇,
吊煞煤山见阎王,
日月并行落山岗。
后来清朝势力旺,
一根辫子悬空荡,
清朝总共十代皇,
顺治、康熙、雍正皇,
乾隆、嘉庆搭道光,
咸丰、同治、光绪皇,
宣统是个末代皇,
总共勿到三年皇。
孙中山,兴起一班革命党,
三民主义日日讲,
拆掉庙宇造学堂,
提倡妇女把脚放,
剃头师傅站门岗,
大小辫子统割光。
嵊县东乡出个竺绍康,
别人喊伊牛大王,
西乡有个董郎岗,
金发龙头本姓王,
统暗底参加革命党。
为招兵买马买刀枪,
王金发,三百田地都卖光,
后到绍兴坐府堂。
都督朱瑞勿是人,
枪杀金发一命亡。
石磺有个钱家坑,
独眼阿标有名望,
结拜兄弟四个人,
文高、道卫、张和尚。
暗地兴起革命党,
招兵买马走四方。
团总保兴来得横,
跑到县里请关防,
派出统领刘庆林,
阿标一点勿着慌。
请来一班仙居人,
屯在白竹大祠堂,
两头兵马‘腾令砰’,
一夜打到大天亮。
打得统领见阎王,
吓得县长呒处藏,
城里百姓都逃光,
山里头人受惊慌,
有得谷米呒处放,
山高头顶打地坑,
晦气倻班新昌人,
‘娘格隆咚’番薯六谷都食光!
——唉!格种新闻勿好听,
‘盎啷别’,关起两扇耳朵门。
挑起两只小草囤,
噔噔噔噔路来行。
一走走到老南门,
门边坐着两个老年人,
胡须拖落介些兴,
咿哩哇啦讲新闻,
侬道讲起啥新闻?
来啦讲,北伐军打北洋兵。
格辰光,北伐军末叫南兵,
北洋军阀叫北兵,
南兵打过黄岩海门镇,
一心要去攻杭城;
北佬拔到会墅岭,
战壕机枪摆端正。
蒋介石,保护自家顶上心,
南兵拔到奉化溪口镇,
打杭州要过关岭顶,
北兵守得实实紧。
南兵师长俞丹屏,
北佬师长周永城,
南兵拔到黄婆亭,
北佬摆起一字长蛇阵,
威风凛凛要吃人。
南兵突然来个蟹钳阵,
两头合拢打一阵,
‘腾令砰’,‘砰令腾’,
弹子好像发流星,
哇啦哇啦喊声像雷震。
南兵打仗有本领,
打煞北佬千把人。
北佬一退退到新昌城,
害得县长逃到山背顶,
先是番薯六谷当点心,
后就抓鸡、抓鸭、吊狗、杀牛又要欺待老百姓。
北佬一退退到嵊县城,
县长逃到两头门,
城里百姓逃干净,
财主逃到崇仁镇,
县里商会会长汪正金,
看见北佬几千人,
跪记倒来就恳情,
大洋讲到八千零,
连得米店袋头背干净,
送出北佬到西兴。
——唉!格种新闻我勿要听,
‘盎啷别’关起两扇耳朵门。
肩上挑起两只小草囤,
我噔噔噔噔路来行。
一走走到西城门,
碰着两个小后生,
‘嘀哩哆噜’讲新闻,
我歇落两只小草囤,
打开两只耳朵门,
待我再去听一听。
侬道讲起啥新闻?
来亨讲日本鬼子打杭城,
小钢炮摆咚半山根,
‘通通通’炮弹打塌艮山门,
当场打煞好些人,
城里霎时乱纷纷,
老老小小统逃命:
老太公,逃得发起气喘病,
后生人,冲散家小呒处寻。
留春院里姑娘也有名,
个个生得蛮齐整,
胭脂搽得红津津,
水粉搨得白喷喷,
高跟皮鞋毛三寸,
高头梳得像盏清油灯,
听得日本鬼子要归城,
胸口扑扑跳不停,
吓得汗毛抖楞楞,
虱虮抖得尽干净,
要想上天呒有路,
要想入地也呒门,
只得躲到茅坑里面去藏身。
还有两个年迈人,
听到‘腾砰’起枪声,
吓得透出小活灵,
东躲西藏心勿宁,
也往茅坑里面来跑进。
双方对牢一记认,
看见姑娘介齐整,
惊得眼睛发了昏,
认为是个活观音,
跪记倒来就恳情:
‘唉,救苦救难观世音,
保佑日本赤佬勿要进城!’
姑娘被伊弄得神勿清,
忙问:‘日本鬼子可有进城门?’
老太婆,讲话像扯破布筋,
话话城来像话门,
话话门末要话城,
讲来讲去讲勿清;
姑娘以为已归城,
披头散发隔江去逃命。
日本兵,一见花姑娘真开心,
咿哩哇啦喊勿停。
杭州地方勿要蹲,
一拔拔到西兴镇。
西兴灯笼也有名,
东挂西挂密层层,
日本人见了吃一惊,
以为菩萨来咚显威灵。
西兴地方勿敢蹲,
一拔拔到萧山城。
萧山咸鱼也有名,
街上摆得满腾腾,
日本人,侬一串来我一捆,
街上咸鱼拎干净。
萧山地方又勿蹲,
一拔拔到柯桥镇。
柯桥香干也有名,
小巧结实香喷喷,
日本人,侬也争来我也争,
柯桥香干呒得剩!
柯桥地方又勿蹲,
一拔拔到绍兴城。
绍兴老酒也有名,
香又香来醇又醇,
日本人,个个喝得红津津,
绍兴老酒被倻喝干净。
绍兴地方又勿蹲,
一拔拔到东关镇。
东关蒲鞋也有名,
牢又牢来轻又轻,
日本人拎得(一)双(一)介人,
东关蒲鞋呒得剩。
东关地方勿要蹲,
一拔拔到蒿坝镇。
蒿坝蚊虫也有名,
大号蚊虫像飞艇,
中号蚊虫像老鹰,
小号蚊虫好像黄岩大蜻蜓,
格班蚊虫凶得很,
上勿叮来下勿叮,
专叮日本人格后身跟,
‘啊呀,中国人真大大的狠,
专到背后来谋命,
这个地方鬼得很!’
篙坝地方勿敢蹲,
一拔拔到曹娥镇。
日本人,发起里瘴病,
嗒嗒嗒,四日两头抖楞楞,
三条被盖咚还不行,
以为曹娥娘娘显威灵。
曹娥地方勿敢蹲,
一拔拔到嵊县城,
看看嵊县是个挂山城,
听听山里头三五支队势力盛,
想想有些汗毛凛,
连夜拔到诸暨交界中峪岭。
诸暨佬,勇得很,
勿管‘十’本人来‘廿’本人,
百廿斤格铁流星,
二百斤格生铜棍,
长柄大刀三百斤,
‘呜啦呜啦’还会开四门。
檀树大炮摆端正,
炮炮都是要伤命,
弹子屁眼有根柄,
吓得日本人眼睛白瞪瞪。
眼泪水实足出了三茶瓶,
‘嘀哩笃落’氽咚脚背顶,
倻做鬼也弄勿清,
哪晓得,炮里打出都是雨靴钉。
——唉!格种闲话勿再听,
各人各有生意经,
‘盎啷别’,关起两扇耳朵门。
挑起两只小草囤,
一走走到北门城,
喏,碰着两个看牛人,
高高骑在牛背顶,
‘丁丁冬冬’讲新闻。
倻话道,秋香庵里勿正经,
偷偷摸摸生小人,
要做经课难养人,
要养小人难念经,
弄得实在呒法门,
采来采去来咚采草囤。
嚯!格种新闻顶要听,
格是帮我荐来生意经。
我何必在此多留停,
还是赶去卖草囤。
三脚并作两步行,
秋香店就在前面存。”
(白)“嗄!勿走勿到,一走就到。哎,庵堂里是拜佛念经,只有买买蒲墩,勿好公开卖草囤咯!对,我还是喊得含糊一点:‘卖蒲墩呵——草囤,囤!卖蒲墩呵——草囤囤,囤!’晤,待我歇落来吸盅烟再讲。”
(白)“走呀!”
(唱)“贫尼从小运勿顺,
常有病魔来缠身,
阿爸当我是珠宝,
姆妈当我掌上珍。
特请江湖算命人,
替我排八字来算时辰。
伊瞎三话四伤我心,
讲我是阴差阳错八败命。
若要一生呒关忌,
除非削发做尼僧。
爹娘听得瞎子话,
害我鸟入樊笼进空门。
我却不肯尼姑做,
算是带发来修行。
我与表哥王有生,
青梅竹马情义琛。
姑爹姑妈勿答应,
讲我命里犯克星。
表哥还是喜欢我,
偷偷摸摸两成亲。
谁知生下一小人,
暗暗养在云房门,
托人去把奶娘寻,
日后再好母子认。
忽听店外有喊声,
一口清来一口混。
响的喊着卖蒲墩,
轻的减着卖草囤。
店中缺少大蒲墩,
也急需买个小草囤。
我今勿走前山门,
轻轻打开后山门。
我手招招来脚顿顿,
喂!侬拉阿哥快进门。”
(白)“嚯!观音菩萨在上,受弟子一拜,保佑伢四季平安,五谷丰登。”
(白)“啐!我勿是观音,我是凡人!”
(白)“喔,侬是犯人,介是侬要杀头坐牢咯!”
(白)“勿对呀!”
(白)“喔,是棺材呀,棺材好盛死人咯!”
(白)“啐!勿是。我是凡间格人!”
(白)“噢,侬是饭篮穿根绳,介弄勿好也要吊煞人咯!”
(白)“哪里?我是伢阿爸姆妈生出来格人啦!”
(白)“哪格话?侬是料池蛤蟆修起来格精呀,介是要谋人咯!吓猛,吓猛!”
(白)“啐,勿是。我是伢阿爸姆妈两介头生出来格人啦!”
(白)“噢,是人呀!介倷阿爸姆妈勿差嗒,把侬生得介齐整啦!唷——”’
(唱)“侬头上青丝像乌云,
弯弯眉毛如画成,
画眉眼睛水灵灵,
玉雕鼻子悬胆形,
樱桃小口笑盈盈,
糯米牙齿多匀称,
勿长勿矮好身形,
我道是,观音菩萨下凡尘!”
(白)“勿要取笑!”
(白)“噢!我有数哉,侬一定是十来月生咯!”
(白)“唔,哪格会给侬猜着?”
(白)“格是灯笼壳外望蜡烛头——明见明亮咯!”
(白)“是啥道理?”
(白)“喏,十来月生末,是正二月生归咯!格辰光,倷阿爸姆妈穿得暖火火,餐餐油罗罗,食得顶勿错,格辰光生格小人格外有力,限板齐整。像伢格种人一定是上半年生咯!”
(白)“为啥?”
(白)“格辰光五荒六月,青黄勿接,伢阿爸姆妈喝格薄粥汤,过格苋菜梗,顶多霉千张,肚皮瘪亨亨,脚骨酸汪汪,格辰光生格小人还会有力?限板同我一样,像岩头猢狲介一只。喂!倷阿爸老子有勿有来亨?”
(白)“去年过世了。”
(白)“啊!可惜呀可惜!天下别人都好死,只有倷阿伯死勿得,如话来嗒,喊伊帮我生记过,我格岩头猢狲也有侬介齐整哉!”
(白)“啐!生好格人,钉煞格秤,哪会好变呢?”
(白)“噢!给侬讲起来,格是呒有办法咯!好,闲话撸起,侬叫我进庵,是要买草囤吗?”
(白)“伢庵堂里是吃素念佛修行咯,只要买蒲墩。侬勿是在外面在喊卖蒲墩么?”
(白)“唉!我是爹娘生得勿乖,每日起早摸夜,走路磕头跪拜,昨日运气不好,连头跌倒七跤,衣服换得七套,水塘蘸得断燥,昨夜晚头将黄昏晓来亨当天亮晓,出门时暗漆漆,错把草囤当蒲墩挑来哉!”
(白)“原来如此!”
(白)“喔,尼姑哎!”
(白)“啐!尼姑——尼姑是别人背后喊喊咯!”
(白)“尼姑!尼姑!尼姑!”
(白)“啐!侬作啥啦?”
(白)“侬叫我到背后喊嘛!”
(白)“哎,勿是!譬如我走到街坊,我末走过去哉,人家讲:喏,格是尼姑呢?”‘
(白)“噢,格样子背后喊呀!介末当面哪格喊呢?”
(白)“当面要喊师太!”
(白)“喔,撕破——撕得多少破啦?”
(白)“啐!师太。”
(白)“好,师太就师太。介末侬草囤到究要勿要买?”
(白)“这——要是要咯;不过,侬勿要传扬出去。”
(白)“介好咯,只要侬草囤买嗒,我末归去买张膏药嘴巴‘着啦’贴咚,一定勿去露风。”
(白)“格勿算,侬要对天罚咒过,我才放心。”
(白)“介好咯!我草囤卖啦庵里厢,如到外面去谈讲,给伊头发冰冰冷,牙齿石石硬,脚掌屯屯肿,耳朵两面生。”
(白)“啐!格勿算咯!”
(白)“哪格罚罚好,介末侬教我。”
(白)“好,你听了——”
(唱)“值日功曹在上听,
弟子名叫某某人,
秋香庵里卖草囤,
若到外面去谈论,
东北角,起乌云,
西南角,扯雷云,
两头兜拢拗桥云,
蓬隆咚,——
(插白:喔唷,慢点,慢点!)
(插白:做啥!)
(插白:给我张张看,山门有勿有倒来咚?)
(插白:啐!是教侬罚咒呀!)
(插白:我道“蓬隆咚”是山门倒咚哉!)
(插白:啐!)
打煞侬格乡下人。”
(白)“好,介有数哉!”
(白)”快罚呀!”
(白)“好!”
(唱)“值日功曹在上听,
弟子名叫调皮精——
(插白:啊?调皮精?)
(插白:勿是!姚唯真。)
秋香庵里卖草囤,
若到外面去谈论,
东北角,扯乌云,
西南角,有雷云,
两头兜拢‘蓬隆咚’,
打破一个大坟墩!”
(白)“好,随我来!”
(白)“好!”
(表)那尼姑格辰光一想之后,忽然回转身来把后山门关上。侬道卖草囤人哪格讲?
(唱)“唉!勿作兴来勿作兴,
侬还话吃素在修行,
看见我格后生人,
相貌生得呒批评,
青天白日关男人,
实在是个拖人精!”
(白)“侬要死快哉!我哪里来看相侬?”
(白)“介侬山门关起来做啥?”
(白)“在伢庵堂里卖草囤是私下卖卖咯!”
(白)“啊?侬给我好省哉!别人家卖草囤是私卖,伢赵家人向来是官卖咯。”
(白)“为啥?”
(白)“嘿!大炮打城里,庵堂点琉璃,烂泥糊地皮,敝灰粉墙壁,破布垫鞋底,讲出闲话未有道理。伢赵家为啥是官卖呢?那年仔伢阿爸草囤挑到县堂门口,刚好出来一个大辣茄———”
(白)“哪里?一定是大老爷。”
(白)“对,是大老爷。伊看看草囤来得好,随手买归去!给小辣茄坐咚。”
(白)“啐!是小老爷。”
(白)“唔,是小老爷。后来伊大大起来又是大老爷介长,大老爷介大。大老爷一高兴末,就赐伢赵家人世世代代卖草囤,所以,伢赵家是官卖咯!”
(白)“勿要缠七缠八。我是讲在伢庵堂里卖草囤是私卖咯。”
(白)“介末私卖就私卖。”
(白)“好!随我来!”
(白)“喔——”
(唱)“我挑起两只小草囤,
夹脚屁股路来行,
对面站着一尊神,
我假痴假呆问一问。
师太请侬停一停,
问侬格个是啥人?
伊头戴高帽摇零零,
上面打起十七八个破脑楔,
看看像个种田人,
身穿蓑衣亮晶晶,
浑身发起火泡疗,
手里捏根锄头柄,
顿末顿在脚背顶,
褪落锄头呒处寻,
脸孔有些黄澄澄,
眼眼厢是看尼僧,
大概看侬介齐整,
来咚发格相思病。
(插白:啐!)
噢!介末定是侬格当家人,
倷昨夜晚头相骂寻,
难怪伊独自站嗒道地顶,
眼睛脱出像铜铃,
嘴巴翘得好挂酱油瓶,
常言道,一夜夫妻百夜恩,
自家人何必介认真,
我给倷做个和事人,
侬还是把伊来喊进,
省得伊姟啦格里摆钝劲。”
(白)“啐——”
(唱)“伊哪里是个种田人?
也勿是我格当家人,
侬污秽神道罪过人,
格是韦驮菩萨管山门。”
(白)“喔,是韦驮?是有围把大咚——”
(唱)“实在是我勿懂进,
跪记倒来赔小心,
菩萨你呀莫怪我,
只因我从来呒有进山门。”
(白)“侬呀——”
(唱)“下遍说话要小心,
触犯菩萨罪勿轻!”
(白)“哎——”
(唱)“反正家里穷见筋,
菩萨等辈我勿信。
唷!请侬师太停一停,
喏,格里坐着一个小官人,
头皮有些光溜溜,
额角好像木鱼形,
眯着眼睛笑盈盈,
悬胆鼻子生得正,
耳朵拖到肩胛顶,
嘴巴坼到腮帮跟,
两只奶奶起奶饼,
肚皮有些饱顿顿,
肚脐眼末凹嗒进,
左脚钩来右脚伸,
手里捏颗算盘芯,
算来算去算勿清。
一张脸面黄沉沉,
像发四日两头病,
大概侬讲闲话伊勿听,
害侬师太火来临:
非但勿给伊请医生,
连衣衫也勿给伊穿一身。
还罚伊坐在石板顶,
侬自生小人介勿亲,
连我对伊也同情,
师太为啥心介狠?”
(白)“啐!——”
(唱)“侬又要瞎三话四乱弹琴,
格是个,眯眯祖师②在管二山门。”
(白)“噢——”
(唱)“师太勿要怒气生,
实在是我勿知情,
喏,眯眯祖师还是笑盈盈,
伊倒也勿怪我乡下人。”
(白)“快来!”
(白)“来哉!——”
(唱)“三脚两步大殿进,
东摆木鱼西摆磬,
大小菩萨两边分,
如来佛祖坐中心。”
(白)“唷,师太。倷格里是男庵堂还是女庵堂?”
(白)“庵堂末当然是女的!”
(白)“侬勿要骗我乡下头人,女庵堂哪会有介许多男和尚?”(白)“唉!那是十八罗汉。”
(白)“噢,是十八罗汉。师太,倷庵堂里来嗒开店格?”(白)“又说笑话了。庵堂里还会开店呢?”
(白)“哎,勿开店,倷屋柱里挂介许多招牌做啥?”。
(白)“啐!哪里是招牌!格是对联。”
(白)“噢,还是对联。介我也会读咯!”
(白)“侬倒把格副对联读读看——”
(白)“好——对字对得好,联字联勿牢。”
(白)“不对!格是七字句呢。”
(白)“噢,介是我少两个字啦。唔,七字句我也会读。喏,——兴哄兴哄又兴哄,哄兴哄兴又哄兴。”
(白)“勿对咯!”
(白)“噢,介末再来过。——贱卖牛肉出天台,盛在东阳蒲包袋。”
(白)“瞎扯!”
(白)“介侬话哪格读呢?”
(白)“紫竹林中观自在,白莲台上见如来。”
(白)“喔!差勿多咯!我是特为试试侬啦!我看格副对联勿好,要改过。”
(白)“哪格改?”
(白)“上一联:徒子徒孙进庵堂;下一联:吃鱼吃肉偷和尚。”
(白)“啐!伢是勿作兴咯!”
(白)“格有啥勿作兴呢?勿是来东话:犬搭狗,门配臼,伴当找丫头,尼姑和尚轧饼头。”
(白)“啐!侬又要瞎三话四,伢是勿作兴咯!”
(白)“格个也勿作兴末,倷小尼姑哪里来呢?”
(白)“伢是买来咯!”
(白)“买来总是自生好,亲也好亲点。喔唷,师太,倷今日办多少酒?”
(白)“伢勿办酒!”
(白)“勿办酒?为啥蒸笼脱连地摊啦?”
(白)“啐!格是摆咚咯蒲墩呢!”
(白)“哪格话?侬勿要在关老爷面前戏薄刀花,蒲墩我会勿认得呀?”
(白)“是勿认得——”
(唱)“乡下头人勿懂进,
伢是蒲墩外面套布身,
一朵莲花绣中心,
大红小呢来镶滚。”
(白)“哪格话?有个小人囥咚蒲墩里,格是要闷煞咯!快把伊抱出来。”
(白)“啐!我是讲,蒲墩外面用大红小呢镶滚过啦!”
(白)“噢,介是我眼睛花咚哉!哎,师太,倷庵堂里吃素还是吃荤啦?”
(白)“当然是吃素啰”
(唱)“请侬抬头看分明,
六角方方六头门,
上面六根小柴绳,
当中吊个冻肉甑,
怕得猫猫来偷腥,
挂呀挂职到楼板跟。
乡下头人穷得很,
呒钱难进肉店门,
请侬师太开开恩,
少些给点我开开荤。”
(白)“啐!格哪里是冻肉甑头,是一盏灯!”
(白)“是灯?啥格灯啦?”
(白)“侬倒猜猜看?”
(白)“格勿是吹牛皮,勿猜末歇,一猜末限板就猜着。”
(白)“好!侬猜。”
(白)“格是癞子头皮倒头称?”
(白)“勿是!”
(白)“介末麻雀歇咚晾竿顶?”
(白)“勿是!”
(白)“猫猫跳到灶头顶?”
(白)“勿是!”
(白)“老鼠跳到米甏顶?”
(白)“勿是!”
(白)“夜壶拎到灶头顶?”
(白)“勿是!”
(白)“介末团里卜落西瓜灯?”
(白)“勿是!”
(白)“轿夫拎拎格水库灯?”
(白)“勿是!”
(白)“团团会转格走马灯?”
(白)“勿是!”
(白)“介末一品当朝灯?”
(白)“勿是!”
(白)“二龙枪珠灯?”
(白)“勿是!”
(白)“三战吕布灯?”
(白)“勿是!”
(白)“四季发财灯?”
(白)“勿是!”
(白)“五子登科灯?”
(白)“勿是!”
(白)“六六顺风灯?”
(白)“勿是!”
(白)“七子团圆灯?”
(白)“勿是!”
(白)“八仙道海灯?”
(白)“勿是!”
(白)“九龙治水灯?”
(白)“勿是!”
(白)“十全如意灯?”
(白)“通通勿是!”
(白)“噢!介末我有数哉——”
(唱)“孙村杜山白泥墩?
(插白:勿是!)
富润范村箬帽墩?
(插白:勿是!)
独秀山边狐岭墩?
(插白:勿是!)
浦口多仁无底墩?
(插白:勿是!)
独山大山箬岭墩?
(插白:勿是!)
谢姆石板头泥塘墩?
(插白:勿是!)
茶坊五都墩头村?
(插白:勿是!)
胡村桥边宋家墩?”
(白)“越加勿对哉!”
(白)“介算我猜勿着。还是侬话话出来好哉!”
(唱)“侬吹吹牛皮样样能,
连格盏灯呀勿知情,
念佛太太多虔诚,
助拢来点起格盏琉璃灯。”
(白)“哦,是琉璃灯呀!介末我头句就猜着啦。”
(白)“啐,侬又讲造话!”
(白)“哈哈!我从来勿讲造话。伢乡下头人讲话有个规矩咯。”
(白)“啥个规矩?”
(白)“看见麻皮喊伊满天星,看见疯子喊伊琉璃灯。头句勿是‘癞子头皮倒头称’?格就是猜琉璃灯嘛。唉,我被侬调排去哉!喔唷师太,侬还话勿开店,喏,帐簿也来嗒格里呢?”
(白)“格勿是帐簿。”
(白)“介末是啥东西呢?”
(白)“侬倒再猜猜看!”
(白)“好!摆咚格里勿是帐簿,限板是经,是勿是新经?”
(白)“勿是!”
(白)“介末旧经?”
(白)“只有心经,哪有旧经?”
(白)“有新必有旧嘛!”
(白)“都勿是。”
(白)“介未三官经?”
(白)“勿是!”
(白)“六官经?”
(白)“只有三官经,哪有六官经?”
(白)“都勿是!”
(白)“介末高皇经?”
(白)“勿是!”
(白)“低皇经?”
(白)“只有高皇经,哪有低皇经?”
(白)“哎,有高必有低,有天必有地,有粗必有细嘛!”
(白)“都勿是!”
(白)“介末一定是弥大经?”
(白)“勿是!”
(白)“弥小经?”
(白)“只有弥陀经,哪有弥小经?”
(白)“有大人末就有小人,有弥大经末总有弥小经啰!”
(白)“通通勿是。”
(白)“哎!介是我猜勿着啦,还是侬话话出来好哉!”
(白)“格勿是经本,是一本代历。”
(白)“哦,原来是本老皇历。唔,蜘蛛绷是有嗒!讲起皇历末我蛮晓得嗒:正月初三初四回飨节,初五初六上八里,正月十三杨公忌,清明来嗒三月里,立夏来嗒四月里,五月五,是端午,六月六,狗洗浴,七月半,做兰盆,八月半,大团圆,重阳来嗒九月九,冬至来嗒年外头……。”
(白)“嗳!冬至限板来咚年里,勿是来咚话,冬至勿出年外嘛!”
(白)“勿是!往年冬至在年里头,今年给我‘着啦’一脚头,一脚踢到年外头。”
(白)“嘿,我看侬瞎编乱话,大概书也呒有读过。”
(白)“哈哈!我书会呒有读过?侬呀真是有眼勿识鸡蛋!”
(白)“哼!有眼勿识泰山。”
(白)“对,侬是有眼勿识泰山!我非但拜过孔夫子,还拜过两个老夫子。”
(白)“嚯,真看侬勿出!”
(白)“我肚皮又勿是自鸣钟,几点几刻,一眼看出。伢头个先生教伢读三字经,一日到夜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过了个把月,还是教三字经,我老早厌弃哉。有日仔,我也教同学念啦——”
(白)“啊?你读了一个月就会教书,勿知侬哪格教教?”
(白)“侬听咚,我介样子教咯——‘人之初,性本善,先生教伢钓黄膳;性相近,习相远,原几句书读勿完;苟不教,性乃迁,若还呒有新书见;教之道,贵以专,再读落去也枉然!’我一念两念,被先生晓得啦。先生把我喊去,脸孔一板,骂啦。‘唔!侬花头介多,三字经背来,如话背勿出,打侬四十板手底。’我讲:‘先生。顺背还是倒背啦?’”
(白)“背书哪有倒背的?”
(白)“我顺背落,倒背转,一口气就背完,连螺蛳也勿嗍一颗。先生一听,呒话讲。又问:‘赵阿根,侬三字经勿要读,要读啥?’我讲要读两字经。”
(白)“只有三字经,哪有两字经?”
(白)“唷!侬与伢先生讲话倒是同喉咙嗒,伢先生也是像侬介讲咯。”
(白)“介末侬哪格话呢?”
(白)“我话,先生,三字经忒讨厌,减去当中一个字,喏!人初,性善,性近,习远,苟教?性迁,教道、贵专……格勿是变两字经啦?伢先生气末气煞,但一时也呒有办法。再讲伢先生是猫猫转世咯!”
(白)“侬又胡说八道啦!”
(白)“格是真咯,勿是猫猫转世,为啥伊餐餐要食鱼呢?有日仔挨着伢待饭,晏快刚好伢娘舅来哉,呒有酒菜,伢姆妈就把鱼给娘舅食了半边,翻了个面又去请先生。伢先生限板先喝老洒咯!老酒一喝好,半边鱼就光啦,筷一笃,唔,气得连饭也勿吃,拿起笔就题了首诗。”
(白)“哪格题题?”
(白)“先生题:‘瑟兮闲兮,赫兮峘兮,鱼肉吃去,剩把蓖箕。’先生走后,我也题了一首。”
(白)“侬哪格题题?”
(白)“我题:‘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餐餐要过,哪有介多?’先生晓得后,气得铺盖一卷,就打道回府哉!”
(白)“介末后来哪格弄弄呢?”
(白)“后来伢请来一个先生,格先生讲起来真有趣哉!”
(白)“啥介有趣?”
(唱)“讲起来是桩好新闻,
伊勿长勿矮胖墩墩,
金丝眼镜挂鼻顶,
来时还背着三头门。”
(白)“嗳!——”
(唱)侬又来咚乱弹琴,
格先生哪会介有劲?
何况伊是教学生,
何必要带三头门?”
(白)“格侬就勿懂啦——”
(唱)“灯芯勿拨灯勿明,
伊是一个杭州人,
开口我们你们和他们,
我问侬,加拢是勿是三头门?”
(白)“哎呀,格是人家杭州人讲杭州话嘛!”
(白)“对!格位杭州先生还专门教伢学百家姓咧,日日厢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呒有多少日子,我又顺背倒背,通通会背。有日仔我又来亨教学生……”
(白)“侬哪格教?”
(白)“我讲:赵钱孙李,先生偷米。哪侬听见?聋子听见;哪侬看见?瞎子看见;哪侬追着?跷脚追着;哪侬抓牢?独手抓牢;哪侬讲出?哑子讲出。后来一传两传,给伢先生晓得哉。先生把我喊去,眼睛一白,桌子一拍,嘿!侬油腔滑调,花头勿少,手伸过来!”
(白)“哦,要打手底板哉!”
(白)“我连忙讲:‘先生,我,我百家姓非但顺背倒背会背,连讲也大部分会讲嗒哉!’先生一听会奇怪煞,就要我讲啦。”
(白)“侬哪亨讲讲?”
(白)“我讲:有一个人,姓赵名钱,字孙李,伊头皮像畚斗,狮子大鼻头,眉毛像钢针,眼睛像铜铃,丈二平顶,阔口撩牙,手像蒲扇,脚长两尺,胸有三围,伊本来来啦当将军咯,因奸臣当朝,辞官勿做,回家务农,格勿
是一般务农——”
(白)“啥格农?”
(白)“郏浦尚农。伊种起一块田,格块田勿是沙田,也勿是泥田——”
(白)“啥格田?”
(白)高夏蔡田。格年仔年成来得差,先是发阵风,再落霜和雪。格阵风,勿是旋风,也勿是龙风——”
(白)“啥格风?”
(白)“甄麯家封。格霜勿是夏天六月霜,也勿是冬天大浓霜——”
(白)“啥格霜?”
(白)“胥能苍双。格雪勿是小雪,也勿是大雪——”
(白)“啥格雪?”
(白)“费廉岑薛。格一来,介大一丘田只结了三颗谷——”
(白)“啊?只有三颗谷!是啥格谷?”
(白)“—颗拓拔夹谷,一颗江童颜郭,一颗牧隗山谷。介一来伊田勿要种,种了一爿地。格爿勿是沙地,也勿是泥地——”
(白)“啥格地?”
(白)“闻莘党翟。伊种得爿姜,勿是嫩姜,也勿是老姜——”
(白)“啥格姜?”
(白)“金魏陶姜。格年仔姜年成倒蛮好,出得崭齐,交关像样。哪晓得有两个小人前来看羊——”
(白)“哪两个?”
(白)“一个是戚谢邹喻,一个是柏水窦章。一共牵来四只羊,格羊勿是山羊,也勿是绵羊——”
(白)“是啥格羊?”
(白)“一只尉迟公羊,一只上官欧阳,一只宗政濮阳,一只蒋沈韩杨。起头放在温别庄晏,后来羊逃到姜地里吃姜,姜被吃得七零八落,老赵肚皮气饱,连忙挑料去浇,总算出得还好。哪晓得连头三日三夜大雨,害得何吕施张,姜被氽坏哉!气得老赵包裹上肩,雨伞上前,出去做生意哉。走到东郭南门,碰到一位要好朋友——”
(白)“啥人?”
(白)“姓冯,名陈,字褚卫。老冯问老赵到哪里去?老赵话想到外面做点生意。老冯话,好!我跟侬一道去。两人一走两走,来到一个小村——”
(白)“啥地方?”
(白)“米其明臧。又碰着一个朋友,伊是做贼咯,大家喊伊包诸左石。包诸话,倷两位快到伢家里坐坐,连忙喊伊娘出来,格娘勿是伊生娘,也勿是伊养娘——”
(白)“啥格娘?”
(白)“全郗班仰。伊娘就动手烧晏饭,到里面拿出一只箩来,勿是升箩,也勿是淘箩——”
(白)“啥格箩?”
(白)游竺权逯。伊连忙去量米,侬道啥格米?勿是早米,也勿是晚米——”
(白)“啥格米?”
(白)曾毋沙乜。伊娘一看,柴已烧完,随手拿来一根銃,勿是竹銃,也勿是木銃——”
(白)“啥格銃?”
(白)“柴瞿阎充。勿晓得格銃烧起来火头忒猛,烧得饭镬下底乌焦巴弓,上面樊胡凌霍,饭半生勿熟。包诸话:饭勿好末,伢下饭菜体面点好啦!伊娘捧出四盘一汤,调羹一双——”
(白)“哪四个盘头?”
(白)“一盘肠,一盘肚,一盘鸡,一盘鲞。格盘肠勿是猪肠,也勿是牛肠——”
(白)“啥格肠?”
(白)“郝邬安常。一盘肚,勿是狗肚,也勿是马肚——”
(白)“啥格肚?”
(白)“姬申扶堵。一盘鸡,勿是雄鸡,也勿是草鸡——”
(白)“啥格鸡?”
(白)“边扈燕冀。一盘鲞,勿是白鲞,也勿是鳓鲞——”
(白)“啥格鲞?”
(白)“巢关蒯相。还有一碗汤,勿是紫菜汤,也勿是肉丝汤——”
(白)“啥格汤?”
(白)“雷贺尼汤。刚要喝酒、吃饭,忽然闯进一个人。啥人?伊叫赫连皇甫。伊话:众位兄弟,大事勿好,已有三路反王起兵造反——”
(白)“哪三个反王?”
(白)“一个是周吴郑王,一个是顾孟平黄,一个是姚邵湛汪。老赵讲:吃酒事小,保国要紧。包诸忙帮助伊全身披挂起来,伊头戴梅盛林刁,穿起宁仇栾暴,脚着朱秦尤许,并牵出一头马来,格勿是赤兔马,也勿是白龙马——”
(白)“啥格马?”
(白)鲁韦昌马。但手里呒有兵器,见门口刚好有株檀树,老赵用手一拔,斩头去尾,做起一根谈宋茅庞,老赵就策马而去,老冯一见,也勿披挂,只穿上酆鲍史唐,骑上万俟司马,但格头马肚皮饿啦,跑勿动,连忙饲糠给伊吃,格糠勿是早谷糠,也勿是晚谷糠——”
(白)“啥格糠?”
(白)皮下齐康。熊纪舒屈,吃得蛮饱。伊手里呒有兵器,就带上一枝笔。勿是大字笔,也勿是小字笔——”
(白)“啥格笔?”
(白)“滕殷罗毕。老赵老冯一冲两冲,对面刚好碰着周吴郑王,老赵就冲上去和伊大战起来,一打两打,打到项祝董梁,周吴郑王吃勿消了,就开始败退,一退两退,退到井段富巫,后来,退勿过去哉,就回过头来,逃进一个庙——”
(白)“啥格庙?”
(白)经房裘缪。周吴郑王是会变化咯,伊就变化出两只熊来,勿是狗头熊,也勿是马头熊——”
(白)“啥格熊?”
(白)“一只叫晁句敖融,一只叫长孙慕容。格两只熊张牙舞爪,来得厉害,老赵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击之力。老冯一见,连忙拿起滕殷罗毕,伊是有法术,会画符咒咯——”
(白)“画起啥格符?”
(白)“轩辕令狐。符咒一烧落,马上化出两条龙来——”
(白)“哪两条龙?”
(白)“一条叫景詹束龙,一条叫蔚越夔隆。两只熊一见两条龙,吓得魂不附体,不到三个回合,就被龙一一抓住。龙嘴一张,就把熊吞得司徒司空。我格样把百家姓一讲,先生也像瞎子看花灯,哪会弄得清!先生话:‘唔,也有点道理。不过,你孑格好造我偷米?还是不能饶你。来,手伸得直点儿!”啪啪打了四十板手底,我痛得眼泪水直氽,心想,总有一日要掏梢咯!……哎呀师太!讲讲又笑笑,日头往西朝,辰光勿早了,我归去路有勿少!草囤快买——”
(白)“多少铜钿一只?”
(白)“三百钢钿一只,全部买咚末,给侬便宜些,算六百铜钿一双。”
(白)“格勿是一样吗?忒贵!”
(白)“嗳!工夫花掉半天,侬倒还要嫌贬!好,勿要末歇落,我挑到外面去喊哉!卖——”
(白)“喂,轻点,勿要喊!好,我买,我买。喏,我买格一只。”
(白)“独只头我勿卖咯!”
(白)“为啥?”
(白)“侬一只买去,我哪格挑桃?勿是要背起来哉!侬都买买咚好啦,反正侬总要生添咯!”
(白)“啐!”
(白)“侬如话勿要,介我又要喊哉!卖——”
(白)“好,我买!我买!”
(白)“侬老早是好买哉。侬独个人用勿掉末也好借给师阿姐、师阿妹去用用嘛。”
(白)“啐!侬又瞎三话四。喏,给侬铜钿。”
(白)“格遭勿够啦!”
(白)“要多少?”
(白)“要四百铜钿一只,八百铜钿一双。”
(白)“为啥?”
(白)“伢赵家卖草囤有规矩咯,歇落来就要加一百铜钿一只。”
(白)“介末……”
(白)“侬到究要勿要?勿要末歇掉。让我挑起来再喊——”
(白)“好!我买,我买!喏,给侬铜钿。”
(白)“忒多啦!”
(白)“勿是要八百一双吗?”
(白)“伢乡下头人是硬来硬到底,麦出勿食米,做人蛮爽气,开口话三百一只,一对就是六百。”
(白)“格刚才侬——”
(白)“我是食麦碎饭游西湖,来嗒寻开心啦!”
(白)“啐!侬真是个调皮精!”
(白)“对!我是越穷越开心!好,再会!”
(白)“慢走,走好!”
(白)“好,再会!——喔唷唷!今朝亏得运气好,差点跌—跤。”
(白)“格叫勿听好人言,吃苦在眼前,我勿是叫侬走好吗?”
(白)“还话走好走好,是侬害我吃跌咯!”
(白)“啊?还是我缘故?”
(白)“喏,被侬对头一眼瞧,我格活灵全烊掉,喊我还会站得牢?”
(白)“啐!又是胡说八道。”
(白)“喔!还好,还好!亏得绊了一跤,差点大事忘掉。”
(白)“啥格大事?”
(白)“我想和侬订个合同!”
(白)“啥格合同?”
(白)“喏,师太,倷庵堂里如话歇日再要草囤,就包给我。只要侬带个口信,我哪怕乌风猛暴,勿管天落薄刀,一定随叫随到。”
(白)“啐!侬——侬倒是会寻开心嗒!嘻嘻。”
(白)“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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