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由小说《红楼梦》改变而来的戏曲剧种、剧目之多是文学作品中比较罕见的。单就越剧来说,改编的版本就十分丰富,改编成越剧的《红楼梦》在努力保留着原著神韵的基础上,在叙事结构和语言上与小说有所区别,发挥了戏曲特有的长处,同时也改变了一些大众对《红楼梦》的审美取向。同时,原著原有的悲剧意味、叙事结构和诗化的语言也指引着戏曲改编的努力方向。本文就改编者对主题的解读、情节的选择和《红楼梦》改编戏曲语言的诗意化追求三个方面来谈越剧中的“红楼戏”的改编情况。
By Shaoxing opera in " Hong Lou play" reorganization
Abstract: "Hong Lou Meng" changes the drama kind of drama, the plays by the novel which comes are many is in the literary work quite rare. The list said on the Shaoxing opera that, the reorganization edition extremely is rich, changes the forming Shaoxing opera "Hong Lou Meng" diligently to retain in the original charm foundation, has the difference in the narrative structure and in the language with the novel, has displayed the drama unique strong point, simultaneously also changed some populace to "Hong Lou Meng" esthetic orientation. At the same time, the original tragedy was meaning, the narrative structure and the poem language also directs the drama to reorganize diligently the direction. This article on the reorganization to subject explanation, the plot choice and "Hong Lou Meng" reorganizes the drama language the poetic sentiment pursue three aspects discusses in the Shaoxing opera "the red chamber play" the reorganization situation.
Key words: "Hong Lou Meng"; Shaoxing opera; "Red chamber play"; Subject; Plot; Narrative difference; Poetic sentiment language
前言
自《红楼梦》刊刻问世以来,已经有很多人尝试过将这部优秀的古典长篇小说改编成戏曲。如1796年孔昭虔的《葬花》,1798年刘熙堂的《游仙梦》,1799年仲云涧的《红楼梦传奇》,1800年万荣恩的《醒石缘》,1806年吴兰征的《绛衡秋》,1813年朱凤森的《十二钗传奇》,1815年吴镐的《红楼梦散套》,1819年石韫玉的《红楼梦乐府》,1835年陈钟麟的《红楼梦传奇》,1860年许鸿磐《三钗梦杂剧》,1860年杨恩寿的《姽婳封》,周宜的《红楼梦佳话》等。现代也有许多戏剧家与《红楼梦》有一定的关系。如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程砚秋生前都演过《红楼梦》戏,并留下了舞台剧本;欧阳予倩生前曾写过的二十四出京戏中就有《宝蟾送酒》、《馒头庵》、《黛玉葬花》、《摔玉请罪》、《鸳鸯剑》、《王熙凤大闹宁国府》、《贾政训子》、《黛玉焚稿》、《鸳鸯剪发》等10个剧目是由《红楼梦》改编而来的。此外,各地方戏中的《红楼梦》剧目更多。如京剧《红楼二尤》、闽剧《黛玉焚稿》、川剧《宝玉哭灵》、湘剧《探晴雯》、粤剧《千金一笑》、黔剧《黛玉葬花》、滇剧《宝玉听琴》、桂剧《芙蓉诔》、评剧《鸳鸯剑》、秦腔《晴雯补裘》、河南坠子《黛玉归天》等。就越剧而言曾,有过《宝玉祭雯》和《晴雯》;全国解放后,《红楼梦》越剧剧本改编就有夏昉、包玉珪、洪隆和徐进等几个版本。“1984年,上海电视台拍摄了两集电视连续剧《红楼梦》——第一集《通灵宝玉》、第二集《金陵命案》,上海越剧院演出,编剧:徐进、薛允璜”[1] “1986年,摄制越剧《大观园》,舞台记录片,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演出,编剧:胡小孩”[2] “1992年,浙江电视台录制《怡红院的丫头》,浙江玉环县越剧团演出,编剧周粟” [3]“1996年,摄制越剧《红楼二尤》,平阳越剧团演出”[4]“2007年,中央新闻记录电影制片厂拍摄越剧电视片《红楼梦精品折子戏》,上海越剧院演出”[5]但是在改编之作如此之多的情况下,到目前为止对越剧“红楼戏”的改编的过程和影响的研究却还是比较少的。我希望通过我的研究探索能有一些新的发现。
在本文中对越剧《红楼梦》的改编情况的论述基本上围绕徐进先后三次改编的越剧《红楼梦》、夏昉的《红楼梦》和包玉珪的《新红楼梦》等几个版本展开。
一、戏曲改编对主题的选择
戏剧,特别是中国的戏曲和小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形式。小说对人物、事件可以舒卷自如铺开来写,没有太多条件限制。所以,即使“荣府中合算起来,从上到下也有三百余人,一天也有一二十件事,竟如乱麻一般”(第六回),表现了封建社会的生活状态的方方面面,但作者却可以娓娓道来、收放自如。读这样一部“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非但不使人觉得乏味繁冗,反倒让人心驰神往。但假如戏剧的剧本也依照小说的结构布局敷演开来,那必定会使得戏不成戏。要成功地将这样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古典巨著改编成一出戏,首先面临的就是改编者对小说主题的解读和甄别。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道:“古人作文一篇,定有一篇之主脑,主脑非他,即作者立言之本意也。”[6]曹雪芹“立言之本意”我们无从考证。后世的读者“千人千心、千心千得”[7]。即使我们已经将评点家印象式的评语和索隐派的各种不着边际的猜谜撇开不论,自王国维以来的小说批评派就提出了“反封建礼教”、“封建社会阶级斗争论”、“阶级关系”、“两个世界”、“人生悲剧及解脱”、“言情”、“言情而兼及婚姻、家庭和社会”、“新人性论”、“资本主义萌芽”、“宝黛爱情悲剧”等诸多的观点。[①]
而自全国解放以来,“反封建礼教”、“阶级关系”、“封建社会阶级斗争论”等观点对改编者的改编工作的影响最大。如包玉珪《新红楼梦》中有一折写贾母当面与宝玉议亲,要宝玉取宝钗为妻,宝玉坚决反对,唱道:“夫妻乃是终身事,总要双方自主张,才能恩爱多欢乐,才能和睦福寿长,若是随便成婚配,害了自己害高堂。”紫鹃知道宝玉与宝钗成婚时,这样唱道:“他们硬包办,结果害人害自己。”黛玉唱道:“礼教胜过吃人狼。”[8]还有幕后合唱“青年要想争自由,封建思想要扫光”。没有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生活过的人是很难理解当时人们的解读立场的。我们不能设想,在封建时代,生活在贵族家庭里的青年男女们竟能提出婚姻要“双方自主张”,反对“包办”,认识到“礼教胜过吃人狼”。
越剧中的“红楼戏”的主题受不同时代的意识形态的影响还可以从越剧《红楼梦》三个版本的比较中体现出来。越剧《红楼梦》的三个版本是指1962年摄制的、由上海东方影视发行公司供版、中国唱片上海公司出版发行的戏曲艺术片《红楼梦》(简称“62年版”); 2000年11月浙江影视创作所、绍兴电视台、杭州南广影视制作公司联合拍摄的三十集戏曲电视连续剧《红楼梦》(简称“戏曲电视剧版”);2002年2月由上海大剧院红楼艺术有限公司授权出版、上海音像出版社出版发行的新版《红楼梦》(简称“新版”)。
徐进改编《红楼梦》的背景是1950年以来,新中国文艺在振兴民族戏曲的运动中,开展了挖掘整理旧剧、编演新剧的活动。一大批旧剧新剧在这个时候相继问世,其目的是为了批判封建主义糟粕,创造为工农兵服务的新文艺。而且1954年以来对《红楼梦》的研究方法也展开了一些批判,对《红楼梦》的戏曲改编工作也产生了一些影响。徐进自己也说改编《红楼梦》要“歌颂他们的叛逆性格,揭露封建势力对新生一代的束缚和摧残”[9]。基于当时主流意识的影响,徐进的改编以宝黛爱情悲剧为主线,并强调阶级对立关系,突出主人公身上的叛逆性和批判性,表现了比较激进的阶级斗争的主题。在62版中,小说中复杂的人物关系在很大程度上被简化为单一的阶级对立关系。徐进的重点是歌颂宝黛的“叛逆性”,所以黛玉死前悲愤的言论成为表演的重点,黛玉的死很大程度上被阐释为是与贾母等组成的“阶级敌人”的抗争方式;同时作者也舍弃了原著续书中宝玉曾与宝钗生活了一段时间并出于“孝”的考量出门应试考取功名,然后再出家的处理。而将结尾改为宝玉愤然摘下“通灵宝玉”并离家出走。通过这样的方式强化叛逆者贾宝玉与以贾母为代表的封建家长和以贾府为代表的封建制度的彻底“决裂”,从而强化了激进的阶级主题。
62版的主题有过分的政治化的倾向,这种倾向对于那些对《红楼梦》稍有见解的人来说是一个明显的瑕疵。基于市场经济的发展伴随着的人们审美的日益感官化,上海越剧院推出了新版越剧《红楼梦》。这一版本又被称为豪华版。撇开演出阵容和舞台设计的豪华富贵不论,即使其依然保留了62版的宝黛爱情这一主线,但其主题相较62版而言也显得更丰富、“豪华”。新版将“元妃省亲”放在开头,这一场戏人物众多、场面豪华;以“太虚幻境”结尾,在演唱中突出了“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具有强烈的象征氛围。头尾形成鲜明对比,暗示了贾府的“盛衰”。而且开头幕后合唱“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薛),珍珠如土金如铁”和“离家七载省亲归,千言万语化做辛酸泪”与元妃唱的“此身长锁宫墙柳,梦里思亲千百回。锦衣玉食枉自多,倒不如田舍之家天伦乐啊,慈母爱”也形成鲜明的对比,让我们在盛世之时就体味到了悲剧的意味。这一场戏给我们的感受与我们阅读小说的体会是比较接近的。也说明了徐进的改编较62版离原著近了一步。
戏曲电视剧则充分利用了它的时间优势和实景拍摄的空间优势,做到了最大限度地忠实于原著。在三十集的篇幅中尽可能地再现、阐释和发挥原著的主要情境,以宝黛爱情悲剧为主线,同时讲述金哥殉情、晴雯补裘、司棋抗婚等多个爱情悲剧故事;尽可能全面地阐释原著所包含的多个主题内涵,如贾府的兴衰、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悲金悼玉的生命体验等;以“树倒猢狲散”的大崩溃结局代替原著续书的“兰桂齐芳”的大团圆结局,突出了悲剧色彩。[10]
上面三个不同版本的越剧《红楼梦》,前两个的编剧都是徐进,在后一个版本中徐进则是总编剧,这样三者就更具有可比性。通过三者的比较也更能见出不同时代的意识形态、不同时代人们的审美取向对越剧《红楼梦》的戏曲改编的巨大影响。当然,主题的增减、转变与原著主题所具有的多层次性的特点是分不开的。但对原著的主题问题的探讨的文献卷帙浩繁,在这里就不赘述了。
二、剧作家对故事情节的选择和改编
解决了“立主脑”,即解决了对原著主题内涵的解读与在编剧过程中对主题的选择问题后,接下来面临的就是题材选择的问题了。
我国的戏曲创作虽并不遵照西方戏剧家提出的“三一律”,但假如我们真的直接将小说或现实生活搬上舞台,那也必然使戏不成戏。所以题材的选择首先涉及的就是不同体裁的特征和叙事方式的差异问题。
《红楼梦》原著的复调结构和其时空的交错复叠是其创作成功的一个重要方面,历来是专家学者所关注的焦点。小说中的“两个世界、三个层次”[11]是许多人感兴趣的话题。但戏则不然,正如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所说的:“头绪繁多,传奇之大病也。”戏曲的空间受舞台的限制,其时间也受演出场所和观众接受心理的限制,因而在情节的结构上只能以戏剧冲突为主,其情节也因冲突的发生、高潮和结束展开。所以《红楼梦》小说中相互关联的真假虚实的概念,以石头为贯穿的时空纵横的复调结构,及其在宏大结构下衍生的丰富的情节,到了“红楼戏”中就只能截取二三方面予以敷演,否则将“令观场者如入山阴道中,人人应接不暇。”[12]越剧《宝玉祭雯》和《晴雯》就是选择了红楼万艳中的晴雯这一角色和其与宝玉的关系敷演开来的;解放后的三位剧作家——夏昉、包玉珪和徐进,对《红楼梦》的改编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宝黛爱情悲剧作为主线。以徐进改编的《红楼梦》为例,就是他几经推敲,才终于确定“以宝玉和黛玉的爱情作为戏的中心事件”[13],而且精选了“黛玉进府”、“读《西厢》”、“闭门羹”、“葬花、试玉”、“傻丫头泄密”、“黛玉焚稿”、“哭灵、出走”等来表现、渲染他们之间的生死情缘的。以黛玉进府开篇,以宝玉摔玉出走结尾,截取了原著中最重要的情节线索,大刀阔斧地删掉和这一主线不相关的故事和人物,使得整出戏简洁明朗,而且主题突出。就这一个角度而言这是一个十分成功的剧本。
这就是李渔所说的,戏曲创作要“减头绪”。但题材或者说故事情节的选择并不是盲目的,需要围绕主题和戏曲的矛盾冲突进行删减。例如徐进就是围绕宝黛爱情悲剧这一主线和“揭露封建礼教对年轻一代的束缚”,在62版和新版中选用了与他们二人的爱情关系最紧密的故事和人物展开叙述;在进行戏曲电视剧版的编剧工作时,一旦确定了以宝玉、十二金钗以及贾府的悲剧命运为中心内容后,就将甄宝玉以及江南甄府的故事、傅家婆子求见宝玉的事、贾政外放恶奴弄权的故事、众纨绔闹学堂的故事、贾瑞的故事、秦钟的故事等与中心内容关系不大的故事都予以了删除或简化处理。
同时、李渔又说编戏需要“密针线”,即“编戏有如缝衣,其初则以完全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凑成。”所以,一出戏能否成功关键看“针脚”是否细密。也就是说情节要合理,过渡要自然。
小说原著具有时空纵横的复调结构和宏大的叙事结构。但由于小说是以“叙述为体”的,是以“传”来反映人生的本质的,所以在展示有关的事件、人物、场合和情境时,笔墨可以十分从容。可以暗示、留白,可以“前呼后应”。但戏剧却不然。所以很多时候为了使情节更加连贯清晰、人物性格更加饱满鲜明,需要对情节进行一定的增补和改变。但这样的调整和腾挪一定要在尊重原著的基础上进行,而且要在应突出主题、符合人物性格逻辑的原则下进行。如包玉珪改编的越剧《新红楼梦》的第二场《倾诉衷情》中有这样一段幕后合唱:“情哥哥,来到了潇湘馆,东张张,西望望,开个玩笑,林妹妹,不防备,吓了一跳,说好话,黛玉含笑。”接着黛玉唱:“青春一去不再临,你不把我放在心。”宝玉忙接唱:“放在心,放在心,此生难忘是卿卿,宝玉不是负心人。”于是黛玉以手戳宝玉额,宝玉接住黛玉的手,黛玉娇羞,两人甜蜜地笑,面面相觑……(灯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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