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我为‘戏霸’,我有这个荣幸吗?”

冬雨霏霏的日子,一袭黑色打扮的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团长茅威涛翩然抵沪,黑色的薄绒大衣,黑色帽子下一头齐耳短发……让这位不惑之年的艺术家显得精干和大气。黑色板材眼镜的后面,是茅威涛一双透着独特神韵的眼睛,眉眼中,曾经传递张生的风雅潇洒,演绎梁山伯的痴情透骨,诠释孔乙己的狷狂古怪……难怪大家总说茅威涛的眼睛“厉害得令人不敢直视” ,生怕被她一眼看去了所有的性格精神。

今天的茅威涛,眼神中却透着少见的高兴与满足。作为主办方代表,她是来参加恩师尹小芳老师的艺术传承专场演出的。在名为“知音同乐”的活动现场,茅威涛一改往日的雷厉风行,仿佛变了个人,如同女儿般依偎着老师不离左右:为年迈的老师端整衣冠,送茶倒水,时不时还用手轻轻拂着老师满是皱纹的手,贴着尹小芳的耳朵,说着哄老师开心的悄悄话……

“小芳老师为了越剧尹派的传承发展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文革’之后,太先生尹桂芳老师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很难恢复演出和教学了,全靠小芳老师的继承、发展与培养,才使得尹派在今天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在座谈会上,作为弟子代表的茅威涛深情地说道,“就在小芳老师位于威海路三层小阁楼的家中,方寸之地就是当年我们这群年轻人学习尹派的艺术殿堂。每次离开小芳老师家,我总是不敢回头,因为我知道,老师一定在三楼的阳台上望着我们。”一番话,令在场的尹派弟子无不动容。

或许,茅威涛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回应着一度沸沸扬扬的对尹派“忘恩负义”的质疑。这些年来,对于这位越剧界的风云人物,质疑之声屡屡不绝,茅威涛总是笑称自己“人到中年,不会再去愤怒,而更多地学会了平和”。

在创新中继承

茅威涛或许可算当今越剧界最为重要的艺术家之一了。师出尹派的她不仅继承了尹桂芳潇洒独特的唱腔,更继承了尹桂芳在艺术上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甚至因此还被同行褒贬参半地称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改革家”。从学习昆曲身段气质的《西厢记》,到大胆剃光头的《孔乙己》,直至前不久引起不小争议的新版《梁祝》,每一部作品中,她总是尝试不同的艺术风格。尽管所有的舞台试验几乎都是毁誉不一,但这些年的越剧改革之路,她走得执著、从容而坚定。凭着这些给传统越剧注入全新生命力的艺术形象,茅威涛不仅成为越剧界唯一三度获得“梅花奖”的演员,更成就了浙江小百花越剧团今日的辉煌。

“我最早在上海演出时,是一直被观众骂的,他们甚至要把我骂出上海的舞台。”茅威涛回忆,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上海观众判断一个演员的好坏,往往是以流派唱腔学得像不像来衡量的,“我知道我学不像,因为我的音色不可能跟老师一样。演出结束那一天我们把道具装箱,我亲耳听见一些上海观众在叫:不要来了,不要来了……团里一位老师赶紧把我拉开不让我听,我却说没关系。当时我只有一个信念:只要有一个观众喜欢我,我就要这样唱下去。”

“当年,太老师尹桂芳为了塑造屈原,大大突破了越剧女小生原有的程式,也曾经遭受过诸如‘不像尹派’的质疑。但太老师却坚持道:我尹桂芳唱的,就是尹派!我非常感动于这句话,太老师的创新精神是我前进的动力。”说起自己对于越剧在今天的艺术定位,茅威涛始终坚持“我们要在创新中继承,而不是继承中创新”。

“这是我成为一名剧团的管理者后才想到的。”茅威涛介绍道,1999年,茅威涛凭借在观众中的影响当上了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团长。从此,她也不得不面对越剧观众大量流失的严酷现状。在深思熟虑后,茅威涛提出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其中有一条让当时的很多人完全不能理解——她想让越剧“都市化”。这是否意味着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将要放弃广大的农村观众和农村市场?一时议论纷纷。“我并没有放弃农村。自从当了团长之后,我全年的演出差不多有30%是在真正的农村,还有60%的份额,我把它放在都市,另有10%的份额,我争取多安排国外演出,扩大越剧影响。这是我作为一名管理者,给剧团制定的演出市场百分比。”

她说:“如果我们一味保持传统,去迎合老观众,不出十年势必走进死胡同!百年前越剧如同一位穿着蓝花布的村姑来到大上海,在新文化的熏陶下一跃成为标致漂亮的淑女。到了我们这一代人,越剧已经在都市里成为一门艺术,结果却又要被迫回到民间去,那么前人的所有努力,岂不是都付诸东流了?我不甘心!”

有一次,茅威涛在大剧院观看《暗恋桃花源》,身边的年轻女大学生认出了她,并自称是她的戏迷。当茅威涛问起“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们的《梁祝》”时,女大学生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把票子给我妈妈了。”当时,茅威涛的心情可谓五味杂陈,“要是看《暗恋桃花源》的年轻观众都能来看我们的越剧,那该多好啊!”从此,她改革越剧,让越剧“年轻化、都市化 ”从而赢得年轻观众的信念越发坚定。如今,浙江小百花通过高校讲座普及、创排符合现代审美与人文精神的作品等方法,逐渐吸引了不少年轻人的关注,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粉丝团”,在同行剧团中,保持着相对较好的演出市场。

“戏霸”?没有这个荣幸

成立于1984年的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曾经拥有茅威涛、何赛飞、何英、董柯娣、方雪雯等“五朵金花”,她们在那时创作了《五女拜寿》、《西厢记》等优秀作品。到了今天,“五朵金花”只剩下茅威涛与董柯娣坚守在舞台上。于是,“ 茅威涛挤走三朵金花”、“十足的戏霸”等批评声此起彼伏。

“称我为‘戏霸’,我有这个荣幸吗?”茅威涛对于尖锐的批评,显得颇为轻松,“我觉得人生有很多追求,每个人自己可以去选择自己的追求。要说是因为我的突出才把别人挤走了,我茅威涛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我们戏班子过去有一句话叫有戏吃戏饭,没戏吃气饭。我不知道能不能解释这样的一种现象。戏霸,这个词显然是不好听的,霸道嘛,总有点不讲道理的感觉。但我的理解是:如果要想干一件事情,你没有强烈的主观意识,你是做不成的。我茅威涛也许就是有着这样一种非常执著的、主观的思想,这种主观是对艺术的坚守。为了离开的人而去责备坚守舞台的人,这样公平吗?”

2004年,在浙江小百花20周年团庆时,人们意外地发现了当年的“五朵金花”居然一个不少地出现在了庆祝酒会上。尽管他们其中的某些人只是亮了亮相,并没有参与演出,但又有多少人知道,为了这来之不易的“重聚”,茅威涛花了多大的心血与耐心!或许,这次重聚已经能够回答关于“戏霸”的一切质疑。

“茅派”是我的追求目标

关于茅威涛与其他“金花”的“恩恩怨怨”流传甚广,但比起对于“茅威涛是否有资格创立‘茅派’”的质疑,这些流言真可算是无足轻重的。

对于越剧女小生的独特魅力,茅威涛始终有着自己的理解:“女小生有着一种假定美,这个假定美就是你自己可以恰到好处地去把握男女尺度。它与男旦有一脉相承之处,可以用一个异性的角度和眼光来观察世界。我个人认为这是一种双重审美,就是你去审视它,同时又可以去体现它。而这种体现往往是带着一种唯美的,理想的,浪漫的感觉。我觉得一个好的演员,他一定是去把握作品的魂,去驾驭这个舞台,而不仅仅是讲故事。就像梅兰芳先生演的虞姬、贵妃,在今天看来,他的那种雍容华贵,妩媚动人,我真觉得女演员都无法企及。”

本着与众不同的艺术追求,对于所谓的“茅派”之争,茅威涛一下子超脱许多:“其实我觉得我已经非常个性化了, ‘茅派’是我的追求目标。但叫不叫‘茅派’并不重要,我的‘野心’其实可能更大一些——我希望有一天别人承认我‘茅派 ’的时候不仅仅指我的唱腔。还包括茅威涛独特的技艺,包括表演和声腔,从而在舞台上留下属于这个时代的越剧的独具个性的艺术形象!”(记者 王悦阳)

(摘自 《新民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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