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越剧经典《红楼梦》首演60周年。日前,上海越剧院再度进京,在国家大剧院连演4场,场场爆满。自3月至6月的全国巡演,预计共演出20余场,再次将吴越雅韵传唱大江南北。
越剧《红楼梦》为何一“红”一甲子?日前,上海越剧院副院长钱惠丽、国家一级导演孙虹江做客中华艺术宫,对这部经典之作进行了赏析。
惊艳亮相
1958年2月18日晚,延安东路共舞台,大幕徐徐拉开。一袭青衫的黛玉袅袅婷婷地迈进了荣国府。身着红袍、头戴紫金冠的宝玉信手挥舞佛珠,快步穿过长廊转入堂内,在林妹妹眼中,也在这个舞台上来了一个惊艳亮相。
60年前,由上海越剧院排演的《红楼梦》就这样与观众初次相见。
当时的《新民晚报》这样写道:“上海越剧院春节起在共舞台演出的《红楼梦》,是今年春节新戏中规模较大的一个戏。全剧分十二场,从林黛玉进荣国府起到贾宝玉出家为止,演出时间近四个小时。”
报纸还这样评论:“越剧院的《红楼梦》演出本以宝黛恋爱故事为中心,着重表现原作的反对封建制度的束缚,追求婚姻自由和生活幸福的理想,比较大胆地采取了分场不分幕的处理方法,一十二场,一气呵成,和过去其他剧种剧团演出的《红楼梦》相较,是有一定创造性的。”
对于这样一版新生的、具有“创造性”的《红楼梦》,无论是编剧徐进、艺术指导吴琛,还是主演徐玉兰、王文娟,都不曾想到,在此后60年间,它会在舞台上反复打磨,经岁月洗礼,蜕变成为越剧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
这版《红楼梦》一共演出过多少次?早已无法统计。60年来,仅出演过宝黛的演员,就有近30人之多:徐玉兰、王文娟、金美芳、姜佩东、史济华、汪秀月、华怡青、单仰萍、沈于兰、李萍、朱雪莲、陈颖、钱惠丽、王志萍、方亚芬、郑国凤……仅钱惠丽就演出《红楼梦》逾千场。
在首演一个甲子之后的2018年4月,上海越剧院《红楼梦》再度进京,在国家大剧院演出4场,场场爆满,一票难求。而自3月起至6月止的全国巡演,预计共演出20余场,再次将吴越雅韵传唱大江南北,展现出经典的非凡魅力。
一剧之本
作为一种“温和秀雅的江南城市化世俗抒情艺术”(余秋雨语),越剧与《红楼梦》有着天然的契合。
1958年公演的《红楼梦》,并非曹雪芹的这部伟大小说第一次被搬上越剧舞台。在此之前的上世纪40年代,袁雪芬就饰演过林黛玉,尹桂芳也曾灌录过唱片《宝玉哭灵》。1953年,由冯允庄编剧、连波编曲的越剧《红楼梦》上演,获得好评。同一时期,仅上海就先后出版了夏防、包玉珪、洪隆的三部改编本。
然而,经时光淘洗,唯有1958年版的《红楼梦》以蓬勃的生命力焕发出夺目而恒久的光彩,这不禁令人好奇:它的魅力究竟从何而来?
功臣首推编剧徐进。这位非科班出身的才子,在上世纪40年代袁雪芬发动的越剧改革浪潮中,毅然抛弃西药房职员身份,进入越剧团成为专职编剧。为了写好《红楼梦》,他不仅反复研读原著,而且研究了《红楼梦散套》、《红楼梦传奇》、清代韩小窗鼓词《露泪缘》,以及京剧、锡剧、川剧、话剧等各种改编本。
徐进的改编,取众家之长,从洋洋80万字的原著中,牢牢抓住了宝黛的爱情线,大胆删减了其他情节,舍弃了小说中丰富的社会内涵,也放弃了《红楼梦》作为“百科全书”的文化意蕴。这样的取舍,令不少小说读者不舍,但却是服从于越剧的艺术本体美学需要的。如评论家毛时安所言:“这种压缩了丰富性而实现的单纯性,使越剧所需要的戏剧性浮出水面。”
自1955年初稿本完成后,徐进从未停止修改的步伐。1958年公演后作了两次修改,1962年拍摄越剧电影时又进行了调整。前后至少10次的修改打磨,将这台戏推上了经典的高峰。
无一不美
在优秀剧本的基础上,越剧《红楼梦》中的各个艺术要素都在积极而自觉地向着美学核心集聚,最终达到了“美”的极致,给予观众巨大的艺术享受。
19世纪50年代,越剧自“落地唱书”发端,经“的笃班”“小歌班”“绍兴文戏”“嵊剧”等阶段,历百余年发展成全国第二大剧种。一代宗师袁雪芬曾说:“越剧是喝着话剧和昆曲的奶长大的。”
在舞美上,越剧《红楼梦》借鉴话剧的写实主义特点,雕梁画栋、庭园流水,或堂皇或典雅,为演员的表演提供了意境化的情景。它的服装华美多姿,既是生活化的,也是舞台化的,人各有异,彼此呼应,成为一幅流动的色彩画卷。它所提供的整套视觉呈现,为此后以视觉方式出现的红楼连环画、插图、电视、电影等提供了重要的母本。
而在表演上,越剧《红楼梦》又借鉴了昆曲超现实主义的审美,音乐婉转,唱腔精美,表演细腻。在今天看来,它的演员阵容不可谓不强大:不仅主演徐玉兰、王文娟光彩照人,吕瑞英的宝钗、金采风的王熙凤、孟莉英的紫鹃、周宝奎的贾母、徐天红的贾政……可谓群星闪耀。这批演员中有多位开宗立派的流派创始人,她们正处于艺术创作的黄金时期,无论角色大小,都将满腔激情灌注其中,合力奉献出许多脍炙人口的经典唱段。高亢激昂、华彩跌宕的徐派,自然流畅、韵味浓郁的王派,委婉典雅、活泼清新的吕派,刚柔相济、抑扬顿挫的金派……汇集一堂,异彩纷呈。
60年后再看《红楼梦》,如果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那无疑是一个“美”字:故事美、演员美、表演美、舞台美、唱腔美……事实证明,这种多元素聚合而成的强烈的“美”,不仅是跨越时间的,也是跨越国界的。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越剧《红楼梦》出访苏联、东德、朝鲜、越南等国,备受欢迎。改革开放后,更频频走出国门,所到之处轰动一时。导演孙虹江记得,《红楼梦》在法国演出时没有打字幕,观众只能在幕间换场时借打火机的微光观看说明书了解剧情。尽管语言不通,但《红楼梦》的美依然赢得了如潮的掌声。
处处心血
对越剧而言,《红楼梦》与《梁山伯与祝英台》一道,撑起了20世纪的越剧百年。对上海越剧院而言,《红楼梦》与《梁祝》、《西厢记》、《祥林嫂》并列四大名剧,成为剧团的经典剧目。
1980年,孙虹江从上海戏曲学院导演进修班结业,到越剧院报到。院长袁雪芬径直将他拉到吴琛面前:“吴老师,侬一肚皮的戏不能烂在肚子里,要好好地教给这个学生。”
1981年《红楼梦》复排,尽管深受观众喜爱的徐玉兰、王文娟并未离开舞台,但剧团还是大胆起用了最年轻的、一年前刚从越剧院学馆毕业的演员,并由初出茅庐的孙虹江担任执行导演。这是《红楼梦》在十年浩劫之后的再度青春,也是优秀传统如何薪火传承的一次生动演绎。
让孙虹江意外且感动的是,徐、王两位不仅没有因不能上台而心生不满,相反,她们每日都准时来到排练场,手把手地教,把自己对人物的理解毫无保留地演给青年演员看。当时,正值炎炎夏日,年轻人流多少汗,两位大师也流多少汗。
从老师吴琛先生身上,孙虹江感悟到的更是对越剧本质的理解。“和许多剧种一样,越剧也有行当之分,但越剧更注重人物,它在戏曲中最早融入了心理写实的要素。越剧表演的细腻源头在于对人物的深刻理解。”
但由于时代因素,这批青年演员对红楼原著的理解十分薄弱。为此,吴琛花费了极大的力气,先布置她们看原著,撰写人物自传,再对剧本进行细致入微的分析,每一场戏的坐排都要两三天之久。
“一台戏就是一棵菜”,这句吴氏“金句”道出戏曲舞台上人物与人物、情节与情节、动作与动作之间的紧密相连。比如,开场戏“黛玉进府”,时长不过十来分钟,却包括黛玉进府、黛玉与贾府重要人物见面、宝黛相见三个递进层次。演员必须从每一个人物的行为任务、性格特点出发,以此发掘正确的表演方式,不断打磨。即便是在一旁垂手而立、只有两句台词的配角紫鹃,也并非人形布景牌。尽管观众的视线不可能停留在自己身上,演员也必须考虑到角色的性格与人物关系,揣摩出准确精到的表演。
细微之处皆心血。60年后再回首,越剧《红楼梦》之所以百看不厌、常看常新,正是因为当初这批创作者煞费苦心地把人物的最核心内容呈现在舞台上。而这样的经典之作的存在和传承,也在时刻提醒着后来者,什么才是越剧最核心的东西、最优秀的传统。(记者 曹静)
(摘自 《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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