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戏剧村坚持了四届小剧场戏曲艺术节实属不易,“小剧场戏剧”的含义似乎还没有明确的界定,戏曲领域就更加模糊。我觉得可以总结为两点:一是打破常规叙事方式,二是运用更多舞台效果。因为对这两点肤浅的认识,目下大多小剧场戏曲都呈现出一种“瞎搞”风潮,若能自圆其说已经算良心剧目了。本届戏曲艺术节最大的亮点是京城罕见的地方剧种的展示,涉及粤剧、淮剧、滇剧、湘剧等,虽然水准未知,但尤可期待。
做了这许多铺垫是要说一出不但能自圆其说,还能有值得借鉴之处的剧目——《霸王别姬》。这并不是梅派剧目,而是一出北京舞台罕见的粤剧。剧目的本子大概应该是梅兰芳先生京剧的脉络改成,情节唱词也无甚新奇,只是把舞剑放置在了虞姬自刎以后,可想此处用了一些手段,所谓阴阳两隔的呼唤。虞姬自刎,马童战死,霸王被困垓下无计奈何。此时,虞姬魂劝霸王留得一命,以图再起,舞剑就置于此处。马童则以将士的立场劝霸王一死以谢江东父老。最终,霸王还是慷慨赴死,没有颠覆剧情。整出戏有两点造就“尚可观也”,一曰真诚,二曰简洁。
现在的舞台,生则慌乱无序,熟则油滑作态,熟而真挚,难得。还有一种情况,程式技巧的水准缺乏,视觉精彩程度降低,但演员不受束缚,专注于人物表现,这台《霸王别姬》就是如此。
这台粤剧《霸王别姬》是香港西九文化区戏曲中心演出的,演后谈时主创介绍了香港演员与内地演员学艺经历的不同,他们都是在接受正常教育以后才开始学习戏曲。但从他们举手投足中我们却能看到专注与用心,这样的感觉源于他们情绪的投入,这是演员对于角色的真诚。除了“剑舞”位置的变化,情节并没有本质变化,但是整体的基调和京剧有比较大的差异。梅兰芳大师塑造的虞姬形象具备更多的社会属性,是承载着家国兴衰命运的。而粤剧《霸王别姬》弱化了楚汉战争的历史背景,削弱了虞姬的社会属性,而表现她是一位恋慕英雄的女子。粤剧作为南方剧种的一朵奇葩,深受广东音乐和粤地语音的影响,梆簧声腔和地方说唱音乐共同构成了粤剧的声腔系统。粤地说唱形式丰富,而且极具地方特色。《霸王别姬》中,四面楚歌时所用的“南音”即是说唱音乐的使用。说唱音乐是叙事体,一般起自民间,更具有地域性,更接地气,所以在这种声腔旋律的影响下就更容易以“个人”的视角审视周遭世事。
简洁是戏曲发展的一种法门。看过这台《霸王别姬》,虽然演员的唱念做打不很精彩,但是依然觉得是一台创编思维难能可贵的剧目。现在上演的戏曲传统剧目有时给人冗长之感,有对于剧情完整性追求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程式技巧水平代代降低,不足以支撑舞台呈现。戏曲被称为“角儿”的艺术,老戏迷大多关注的不是剧情,而是演员唱念做打的呈现。而当下的情形是唱念做打的精彩程度降低,同时观众的关注点从单纯技艺转化为精神审美,在这两种变化的作用下,传统剧目就显得冗长而繁复。照此逻辑,简洁化是改编、新编的重要手段。当然,作为对传统戏曲深深爱恋的我等,不改编、不新编,听唱片可能是最好的选择。粤剧《霸王别姬》只有“回营”、“楚歌”、“乌骓”、“自刎”四场,脉络清晰、层次分明。从结构上说,符合起承转合戏剧性的脉络,“回营”是起,说出了兵败的事实;“楚歌”是承,烘托了悲伤的氛围;“乌骓”是转,昭示着无可挽回的败势;“自刎”是合,暗合了剧目核心。整台演出基本没有废场,虽不是场场精彩,但是都完整独立,能够有记忆场景。比如“回营”一场,霸王有一套完整的“跳大架”、“走四门”的程式动作,虽然表现得不够精彩,但是完整独立,起到了必要的结构功能。
戏曲的灵魂是声腔,因为每个剧种的区别性就体现在声腔上。京昆大戏是中国戏曲的大成,地方剧种多学京昆,但是也只是在程式技巧和服装道具上的借鉴。如果失去了独立的声腔,那么也就不能成为独立剧种。粤剧声腔是大声腔系统和地方时调小曲的结合,这也是很多地方剧种声腔的形成状态。关于粤剧声腔中“梆簧”的来源,有诸多说法,有京剧同源说,有徽班说,也有汉调说。于我们看戏来说,这些并不重要,但我们可以知道跨过中间状态,远源基本上是弋阳腔。明清昆弋进入广东地界,和当地曲调融合形成了“广腔”,可知“广腔中”有昆腔,也有弋腔。随着梆子系统和徽调系统的发展兴盛,广东地界逐渐削弱了“广腔”,而大量吸收梆子和徽调的营养,逐渐形成了以“梆簧”为大声腔系统的格局。在整个演变过程中,地方时调小曲始终伴随,成为最忠诚的声腔构成。《霸王别姬》中,我们能听到遗留的“广腔”,能听到“梆簧”,也能听到南音等地方说唱曲调。对于没听过粤剧的人来讲,可能分不清这些有什么区别。但是当我们略作了解以后,就会发现粤剧声腔的丰富性,这种丰富性表现在旋律的多样和格调的变化,有梆簧的旷远,也有时调小曲的亲切。声腔的简洁在《霸王别姬》中也很突出,首先是配合情绪的选择。描绘战争则用“梆簧”大腔,而楚歌四起时则用了南音。这种区别性选择,使声腔和情绪高度融合,干净凝练。
打击乐的使用也是造成舞台观感简洁的重要因素。粤剧使用“广家伙”,是和京昆所用的“苏家伙”相对而言的。广家伙有两个明显的表象特点,第一是乐器,有大筛、大铙、大钹等,增加了厚重、低沉、旷远的声音效果。第二是“锣鼓经”,配合表演动作情绪更加繁密,使动作节奏在锣鼓经的配合下更具有顿挫感,增加情绪的渲染点。《霸王别姬》中锣鼓经运用得沉雄爽利,更多的是配合演员每一个带有明确意义的动作和每一处需要抑扬的情绪。配合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有能力问题,更多的是态度问题,这也能体现之前提到的真诚问题。(迟刚)
(摘自 《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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