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以前,开封豫剧界流传着两句话,说的是:“进了开封不用问,不是杨门是赵门。”这就是说,凡是到开封学戏的,不是入杨门,就是入赵门。“杨”,指的是外号大洋马的杨金玉老师傅,“赵”指的就是赵清和老师傅。
穷苦的日子
赵清和(1896~1952),河南滑县九股路村人(今浚县善堂镇九股路)。他是腊月生的,旧社会有个迷信,说腊月是猪月,这月生的人不长寿,所以,赵从来不把自己的生日告诉人,连他自己的儿女都不知道他是那一天生的。
赵清和出身十分贫苦,父辈四人,大伯赵廷相去浚县南讨饭,死在那里;二伯赵廷福,荒年饿死在家里;三伯赵廷有到山西洪洞县逃荒,在那里落了户,后来也没信了。赵清和九岁上死了母亲,跟父亲赵兴旺,带着七岁的弟弟赵清云,一路唱着《莲花落》讨饭,讨到登封县跟人家学戏,混碗饭吃,不巧又碰上光绪皇帝“殡天”,不叫唱了。只好又出去讨饭。讨饭讨到驻马店北界牌街,又跟人家学戏。出师以后,到尉氏、滑县、浚县、汤阴等地唱戏。十八岁以后来到开封。
说起来学戏,可真不容易。挨打挨骂,还得忍受各色各样的活罪。班主怕徒弟睡着了不念戏文,就在草铺下面泼上水,又生跳蚤又生虱子,臭虫多得结疙瘩,咬得他们睡不着,只好背戏文。因为长期睡湿铺,人人身上长了疥疮,不住地挠痒,就更睡不着了。十冬腊月,班主怕徒弟逃跑,就用死去的师兄的尸体顶住门,在这样残酷的折磨下,在驻马店学戏的四十多个师兄弟,连死带跑,待戏学成,只剩下二十四个。
刚到开封时,赵清和年纪还小,就到一个窝班里唱戏。父亲给人家看下处(做饭打杂)。后来,班主嫌他父亲年老不中用,把他赶走了,老人只好回老家种地,苦度光阴。以后,赵清和的戏唱响了,想回家看看,班主也不叫。父亲病了,多次来信都被班主压起来,直到父亲死后多久,他才知道。
班主对他人身的摧残,精神的折磨,经济的剥削,使他拿定主意要成立一个自己的班子。但是在旧社会里,一个穷戏子想成立一个班子,谈何容易。
赵清和在开封时,先在怀庆会馆,以后又到老火神庙,最后到永安舞台。日寇侵占开封以后,永安舞台散了,戏也不叫唱了。赵清和一家就靠他老伴卖丸子,卖粗布,摆香烟摊维待生活,后来,实在维持不下去了,又回滑县老家住了几个月。
工人剧团
在老家住了几个月。岳振番、单玉和经营的“快乐”班开台唱戏,写信叫赵清和回开封,他就回来了,日寇投降以后,岳振番因汉奸罪被惩办,“快乐”也被查封,演员们都到了单玉和经营的“社会剧团”里。单玉和为人十分刻薄。名角要钱,他还给几个,配角或底包要钱,他不但不给,不是打就是骂。赵清和实在看不下去,就和张子林、张洪盘带着底包出来,自己成立了一个“份子窑”班子,单玉和说尽好话要他们拉回去,他们坚决不同意。
原来当时的戏班子有两种管理方式,一种是经理制,就是班主当家。一切经营、用人、钱财都由经理一人作主。当然其中就存在严重的剥削。另一种是份子窑。份子窑没有班主,没有经理,经济公开,分份子是大家评的。采取“死份活劈”的办法。技术高的多拿,五份、十份、以至二十份不等,技术差的少拿,三份、五份不等,也有只拿一份两份的。恰巧这时工会将三十二行业综合组成一个总工会。赵清和、张子林、张洪盘以戏剧业代表的身份,借工会名义,成立了“工人剧团”。虽有了名目,实质上仍是一个份子窑班子。
工人剧团,听起来名气怪大,内里却什么也没有。服装道具是租箱主王吉祥的,布景是租刘华堂的。没有象样的剧场,就在日寇曾经作为劳工所(现在相国寺剧场)的废墟上搭了一个苇芭棚,唱了起来。这是一九四六年的事,第二年才搭上油毛毡。后来因为租箱太贵,大家三个月不分帐,积下钱来买了一套箱。总工会只应个名义,实际上一文钱不拿还收地皮钱。因为这个班子是艺人们自己组织起来的,所以对穷哥儿们尽力照顾。一九四九年底,大舞台班主白天祥遣散底包,他们无处投奔,工人剧团就全部收容,不因自己少拿份子钱而予以拒绝。
朱仙镇有个三王庙,是艺人们集资兴建的。谁病了、老了、伤了、残了,都到那里休养。三王庙是艺人的家,也是他们的归宿,被艺人们称为“老庙”。老庙里敬着三王爷,年年三月,逢到义演,把演出的收入全部布施(捐献)给庙里做为庙产,沦陷期间,住持跑了,没人管理。光复以后,又被一个区长霸占。赵清和就和张子林、张洪盘发起讨还。第一次去,没谈成,只拉回一幢石碑。(这幢碑记载着历代艺人布施的名单,很有历史价值,现藏相国寺剧场后院),后来打了多次官司才要回一批钱,这批钱由赵清和经管,修了剧场,又在西郊买了八亩半地作为义冢。因为在旧社会里,艺人们是活着被人瞧不起,死后也入不了老坟的。他们说:“路死路埋,坑死坑埋,庙后是坟地,狗肚是棺材。”有了这批钱,大家就说:“入不得老坟,我们自己立个老坟。”这块地就成了艺人公墓。赵清和、张子林、张洪盘死后都葬在那里。直到现在,有人要埋在那里,还得到豫剧团找赵凤鸣同志打个招呼,因为那块坟地原是他父亲赵清和经管的。
解放以后,市工会接管了这个剧团,仍然叫做工人剧团,不过带有福利性质。定期发票给工会会员,会员每张票价优惠五分,对外则是一角五分。这时,赵清和和两位张师傅年纪老了,就由娄凤桐、串瑶卿、李俊卿等担任正副主任。团内建立了工会组织,市总工会也派人来指导工作。以后逐渐发展,五六年改为国营,命名为开封市豫剧团,任命王秀兰、王敬先两同志为正副团长,逐步走向正规化。可惜赵、张等师傅先后去世,不及看到这番盛况了。
桃李满门
老艺人常说:“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傅。”赵清和有许多挂头牌的徒弟,他自己却没有挂过头牌。他是唱包头(青衣)的。他的拿手戏是《桑园会》、《双官诰》、《大登殿》等,特别是《地塘板》中的杜姐、《骂庞涓》中的孙夫人,演得更为出色。有时也演老旦,如《桃花庵》中的王桑氏,也演婆旦,如《法门寺》中的刘媒婆等。但他会唱的戏却远远不止这些。生旦净末丑各种角色都能来。他所教过的全本整册戏,有《燕王扫北》、《前后楚国》、《青铜山》、《反冀州》等,还有许多折子戏。有些戏说不出名字来,有些戏已经失传,这是十分可惜的。
早年开封还没有科班,份子窑班子更没有力量收徒弟。许多想学戏的人,就托人说情介绍到赵清和的门下。虽然,赵清和教戏,并没有一定的束修,但是,徒弟们也根据自己不同的经济条件给他送面送钱,逢年过节都要送礼。每年一到中秋节,徒弟们送的月饼就搁满桌子,堆得象小山一样。赵清和对他们也是区别对待的:吴璧波家里穷,就不收她一文钱,候秀真送给他的大皮袄,到现在还穿在他老伴的身上。(此文写成后不久,他的老伴也去世了。)
赵清和教戏和别人不一样,他单拣板眼复杂的教,教一出顶一出;他不光教一种角色,生旦净末丑全教,所以他的徒弟也都是多面手。他教戏不光教戏文,道白、表情、动作以至于每一个小的过节都不马虎。他对徒弟是很严的,早上四点钟就带他们到城墙上“喊腔”(练嗓),回来就“推圈”(练台步)、踢腿、“下腰”,然后坐下念戏文,念好了才能回家吃饭。(不是科班不管饭,徒弟都回家吃饭。)赵清和从不打骂徒弟,但是谁都怕他。有一次,吴碧波和赵桂芳吵闹,吵得难解难分,候秀真去喊他排解,他不舍得打徒弟,倒把自己的女儿打了一顿。
赵清和的徒弟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现在就所知道的点将如下:
吴碧波 原名爱莲,现在河南省豫剧院。
宋桂玲 原名小随,现在河南省豫剧院。
田美兰 现在徐州豫剧团。
王素琴 现在兰州市豫剧团。
桑振君 原名桑丽华,现在邯郸市豫剧团。
马宝珍 现在邯郸市豫剧团。
赵秀霞 即李秀霞,现在山东豫剧团。
傅秋梅 现在新乡地区豫剧团。
王素娥 现在安阳地区豫剧团。
李佩兰 原名杏花,现在杞县豫剧团。
蔡兰英 现在长垣县豫剧团。
田秀花 现在汤阴县豫剧团。
张俊玲 曾在云南、山东等地,现已退休。
刘淑珍 早期演员,已故。
侯秀真 原在开封豫剧团,已故。
娄金凤 即李韵芳,现在河北省豫剧团。
郭凤真、郭凤淳,均在外地,所在不详。
张笑锦 现在宁陵县豫剧团。
小 锁 不知大名,现在太原市豫剧团。
马灵芝 不详所在。
七岁红 听说在河北省,很有名气。
以上这二十多人都是磕头拜师入门的。没有磕头拜师跟他学零戏的,不知还有多少。就如现任开封市豫剧团团长的王秀兰同志来说吧,《玉虎坠》这出戏还是赵师傅教给她的。也就难怪,她见了赵师傅老伴还亲亲热热地喊“师娘”呢。
朴素正派的作风
赵清和不喝酒不吸烟,这在当时的艺人中是很难得的。因为看到那些抽鸦片烟的人,一旦烟瘾发作,站在人前低三辈的求爷爷告奶奶的可怜相,他实在看不下去,而有些班主正是利用这一点,来牵着演员的鼻子走。赵清和不但自己不抽烟,还劝告别人也不抽。他有钱时乐于周济穷朋友,但是,管吃管喝管路费,就是不管抽大烟,他对徒弟们的生活也是很关心的。出外演出,经常在大车上拉着油桶和韭菜捆,一到地方,就叫老伴给大家烙油饼,吃饱为止。
赵清和虽然管过一个时期的钱,他的身后却十分萧条。一九五二年他去世时,没有钱办理丧事。他的儿子给赊了一口棺材,价六十元,人家看面子让了十元,其余五十元,还是团里替他申请补助金偿还的。他常常教育子女,艺人们只有在党的领导下,才能真正翻身。要努力工作来报答党的恩情。现在赵师傅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在党的领导和关怀下,都有了适当的工作,过着幸福的生活,齐心努力为祖国四化建设作出自己的努力。
说明:(1)本文是根据赵清和师傅的弟弟赵青云的遗书和赵清和的长子赵凤山,次子赵凤鸣的口述,以及李瑶卿、李金山两位老师傅的谈话,综合写成。如有出入或不足之处,请知情人纠正、补充。
(2)此稿完成于一九八二年二月,这次抄写对初稿略有补充。
一九八六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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