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走进位于南新华街安平里胡同的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时,车水马龙的喧嚣尽数散去。剧团正在排练厅彩排《包公卖铡》。略显局促的排练场,被围观的戏迷和群众挤了个水泄不通。五月的清风燥热中,锣鼓声声中却也有一种恣意挥洒的快感。唱念做打、手眼身法,台上的吟唱此起彼伏,余音绕梁,直到结束前的那几声“皇上万万岁”,才让人略微有逃离现实的荒诞。

演出一结束,时空恢复了正常,围观的群众忙着散场、回家,演员忙着问候、卸妆。大戏散去,无论王侯将相,还是侍女随从,都从戏里被拉回了现实,真实地向我们走来。

精神领跑 不可易的态度与操守

初见王洪玲,迎面走来的是一位极为清雅的女子,粉黛略施,装束清雅。当我们敞开话题,只要聊及剧目,王洪玲就显示出决策者的骄傲和戏曲艺术家的风雅。显然河北梆子就是梆子戏演员的一切,这份热爱早已在每位真正的演员心中根深蒂固,无以复加。长年的戏曲生涯造就了王洪玲的优雅,甚至可以说,她的生活也就是戏曲,戏曲也是她的生活,戏曲中灵动婀娜、娇柔温雅的旦角品性,早已渗透进她举手投足的方方面面,哪怕是这样的日常对话,她也带着那婉转清丽、珠圆玉润的美妙韵腔。

她谈到了《包公卖铡》,谈到了河北梆子剧团近期的演出计划,从她口中我们得知,剧团目前的大方向是与时代同步的改良和发展,不管是老戏的基础还是新戏的创作,都在力求更贴近时事生活和当代的人群立场。当然,这种改良并非是无态度、无立场的,关于什么是剧团必须坚持的原则,王洪玲的态度也很明确,她说:“民族文化的终极目的,不是为盈利,是为创造一种精神价值,不管是何种剧目,他所阐释的东西,都是要能引人向善的。”

但说起剧团现状,她即刻面露忧思,只因剧团有难处是事实,而她身负的职责也着实不简单。王洪玲说,剧团当前的困境,主要集中在场地、人才、观众群和资金的问题上,这些问题得不到解决,剧团也就很难有所发展。她还表示,尽管她和河北梆子剧团的所有成员都在努力想办法,但有些困难却是他们所解决不了的。比如说,梆子剧团的演出场地问题。王洪玲认为,剧团没有自己的舞台和剧场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剧团的发展。至于人才的问题,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从今年开始了与北京市戏曲职业学校的联合办学,她相信在一个较长的时期内,剧团人才短缺的问题会得到缓解甚至充分解决。

即便前景困难重重,王洪玲仍然坚持剧团不会走纯商演路线,因为河北梆子的发展,最终还是以民族性和民族价值为衡量的,王洪玲说,他们所有的梆子演员当然都希望河北梆子的市场能日渐红火,但若纯粹为了追求现实利益而舍弃梆子戏中的一些传统,则只会加速河北梆子艺术精神的衰落,这是所有真正热爱梆子的演员所不乐见的。所以,即使现在苦一点,也不能轻易改了传统,始终以精神领跑发展,才能真正有所发展。
速食娱乐 竞争下的困惑与思量

关于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的观众群问题,王洪玲始终有所回避,虽然她多次强调京郊戏迷与北京戏迷联谊会中的80后新戏迷的忠诚度,但按照分析,这样的一个观众群对一个剧团来说实属微观。显然,在速食娱乐的竞争之下,王洪玲虽在原则问题上守住了阵脚,但对手的影响力却还是让她在局势的判断上出现了困惑。

的确,新兴的影视娱乐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中国人的传统娱乐生活,而影视娱乐对受众群体的疯狂节奏与竞争力,让我们的传统戏曲对观众群的吸引力可谓一降再降。王洪玲谈到,传统戏曲的娱乐性是无法和影视相比的,传统戏曲本身就是个讲究底蕴和节律的东西,适应不了观众的快餐式生活,也不可能丢开传统另辟新象。

诚然,全盘推翻的传统也就不成传统,一味娱众的文化也就不成文化,但谁又该为这场娱乐争夺战的后果买单?这一问题却很难找到解答。新娱乐形式本身并没有错,只是在这场争夺战里,有些太过功利的参与者搅浑了战场,致使有的人输了操守,有的人输了文化,而有的人,则输去了维生的手段。

王洪玲说,不光是他们的河北梆子剧团面临着在市场中的生存问题,其他传统剧种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每个传统戏曲剧团都在想应对市场的方法,只是说有的剧团发展步伐快一些,也就离“脱贫”更近一些,有的剧团发展步伐相对缓慢,其所存在的困难也就更明显而已。

王洪玲和她所在的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也想变,却又好像不太敢变,局势让她的态度始终飘摇。她也曾经试过迈开大步变一变,结果招来老戏迷的不满,但若一味守传统,又似乎让她感到在市场中很难发展。直到最后,王洪玲也未能给出个明确的答案,只好无奈说一切都在摸索之中吧。但是,变与不变真的是问题么?还是这仅仅是竞争劣势下的一种自我附加?

激流市场 何处寻春可生发

2012年,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在北京市政府的协助下完成了转企改制,改制后剧团正式投入市场运营,王洪玲说,改制的目的是政府为让剧团更具时代活力,也更有应对市场的积极性。但是就剧团应该如何运营的问题,王洪玲和她的团队显然还缺少经验和答案。

王洪玲告诉我们,剧团现在每年都有创作和排演新剧目的计划,而此前创作的《前门前》、《十八里香》等剧目,也获得了业内外的一致好评和热烈反响。今年剧团也将有两部新戏上演,一部是《定都》,一部是《刘喜奎》(又暂定名《北国佳人》),这两部戏目前都在准备当中,王洪玲自信以剧团的表演实力和郭启宏老师的创作实力,这两部戏必不会令观众失望。但要让剧团运营起来,却绝非排两部剧那般简单,剧目只能作为资本,但是让资本转化成资金和号召力,才是剧团要打的真正艰难的战。

针对剧团还不能适应市场的情况,北京市政府也给与了很大的资金扶持。但扶持只能是暂时,而且光靠扶持也不能让剧团越走越风光。王洪玲始终将矛盾的焦点放在场地的限制和观众口味的调和上。只或许,王洪玲想错了,场地并不真的足以限制发展,而对人心,又本不必去取得面面俱到的褒赏观,因为这世界地儿着实很大,人也着实很多,河北梆子既是艺术,又何惧一点局部的制约力量?

河北梆子是艺术,还是活的艺术,只要是活的东西,距离我们当代人就不会很远。王洪玲也说,河北梆子的演出形式还是比较通俗的,没有很深奥的唱词,其艺术的表演形式也可谓丰富多样。而且河北梆子根植于和我们相同的文化土壤,其两百多年的底蕴和艺术造诣也绝非是一方的片面观,无论是其声腔中正调二六板的行云流水、从容舒展,还是其反调二六板的哀怨缠绵、凄楚悱恻,都足以令观众易感易知,回味悠长。

无论对河北梆子改变与否,其实最终要依靠的,还是来自广大群众的关怀力量。改变由观众的呼吁而起,才是让河北梆子艺术回归民众的真正方法。但在此之前,却需要我们广大人民群众为这一艺术投入一片人文关怀,因为传统,是以人为载体的传承,而关怀,这是这条传承链中最伟大的力量。

记者: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最近有哪些演出计划?

王洪玲:我们剧团近期的演出主要集中在周末场,每周的六、日我们都享受市文化局所带来的政策支持,在诸如周末剧场、周末百姓大舞台、星火工程3+1等项目下展开演出计划。

记者:您提到的星火工程,是个怎样的工程呢?

王洪玲:星火工程是由我们市文化局策划的一个演出项目,其性质和我们的周末剧场、周末百姓大舞台是一样的。为什么叫它星火工程呢,是因为它是以鼓励剧团分散成小分队的形式,下到各个村、镇展开演出的,就像星星之火一样,虽没有条件允许完备的演出环境和演出布置,但是它能真正深入群众,甚至包括一些田间地头,我们剧团都曾经去演出过。在这个时候,像诸如舞美、乐器之类的条件就无法具备了,因此演出主要以清唱、小折子戏,甚至一些歌舞小品的形式展开。我们通过这样的一些方式,将梆子戏中的唱、念、做、打综合的带给那些没有条件上剧院来观看演出的观众。

记者:咱们剧团现在每年新排剧目的状况如何?是每年都固定有一部新排的大戏吗?

王洪玲:是的,我们剧团的创作计划是一年至少出一部新戏。我们剧团的人员较少,乐团、演员、舞美都是这一拨人,不能分成两支队伍进行大型剧目的演出,算是也受到了一些条件上的限制吧。

记者:那我们剧团在排演中都有哪些困难呢?哪些是正在解决的?哪些是有待解决的?

王洪玲:我认为,我们目前最大的困难,是没有我们自己的剧场。现在我们的演出,是到处去打游击,一旦排出了新戏,一旦想要公演,就需要四处去租剧场。但是剧场的租金又是非常高昂的,以我们团队目前的实力,这笔资金要想承担起来有困难。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剧团目前只有一个排练场,若要我们在这个排练场对外售票演出,那么这个外在条件肯定是不达标,也实现不了的。

记者:转企改制之后对我们的剧团产生了什么影响?

王洪玲:转企改制是不可逆转的大形势,北京市梆子、曲剧、评剧这三家剧团都转企改制了。转企改制之后,如果想要完全地把我们推向市场,那么这个生存对我们是有困难的,当然,我也能理解转企改制的初衷,是政府为了让我们更好的、更有创造力的发展下去,而且市领导为我们设想的也很周全,专门为我们这三家改制剧团注册了五千万的资金,现在我们也已经开始以公司的形式进行运作了。

记者:转企改制之后,我们剧团在管理上有何改变呢?

王洪玲:在改制以前,我们的所有演职人员包括行政,每进一个新人,所面临的问题都是先充实到哪个部门,因为我们河北梆子剧团现在不管哪方面的人才都奇。,而改制以后呢,举个例子,比如我再急需一个演员,我就可以去各个团看了,如果看到合适的,又在双方都合意的情况下,我就可以把那个演员签到我们团里来。意思也就是说,改制之后我们的制度更活了,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但我对这点感触很深。

记者:剧团现在人才引进的状况如何?

王洪玲:就以我为例吧,这个人才引进是以北京市为行驶机构的,剧团本身并没有人才引进的资格,我刚才说的演员问题是签约,不是引进。就说说我们河北梆子剧团的人才培养吧,今年我们同北京市戏曲职业学校联合办学,招有两批学生,一批是中专,一批是大专,我想他们将来也能充实到我们河北梆子剧团来,这对我们剧团的发展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我们梆子剧团没有自己的培养学生的基地,中国戏曲学院也没有,而今年,是我们剧团十多年以来再一次跟北京市戏曲职业学校联合办学。培养这么两批学生,这个过程很漫长,但是我很高兴看到我们的前期招生工作已完成妥当。

记者:学生的培养工作是否由我们团里的老师担负呢?

王洪玲:是的,当然了,北京市戏曲职业学校对我们教学工作的支持也非常大。我有一个想法,就是请京剧的老师来教授身段、把子,毕竟京剧对学生的基础教学是更规范的,但是在旋律、声腔上,我们还是要交由梆子戏的老艺术家们来进行指导。

记者;我们剧团作为一个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单位,政府都有哪些扶持政策?

王洪玲:河北梆子作为一个有着三百年历史的剧种,它能在北京生存下去,是有其文化底蕴和影响力的。今年,我们剧团的刘玉玲老师又被批准成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人,另外还有李二娥老师和彭艳琴老师,也是我们市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人,这说明了政府对我们剧团的重视,包括在局里和部里,也有对我们剧团的专项扶持资金。在我想来,这个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应该是一个动态的传承,我们应该把那些优秀老艺术家们的好的剧目、好的唱段,以录音、录像以及资料整理等各方面的形式,有效的保存和传递下去。

记者:那您在做这些工作时,觉得在哪些方面还特别需要帮助?

王洪玲:首要的肯定还是剧场的问题,我觉得这个大大制约了我们目前的发展。我们在京郊地区有大片的观众群,但是通过我们去年在宣武文化馆小剧场一段时间的演出,我觉得我们河北梆子剧团已经培养出了一批固定的观众,他们可以定期买票来观看我们的演出。但是让我们无法回应观众的,是我们也不知道下一场演出会在哪里,也不便去做一个长期的、定点的宣传。目前我们剧团的宣传都是通过文团的官方网站进行,但有些中老年朋友是不看网站信息的,对这一部分观众群,我们的信息就很难通过网站及时传达。

记者:我们剧团好像有一个北京市河北梆子戏迷的联谊会,您能给我们简单介绍一下这个联谊会吗?

王洪玲:这个联谊会是由一群80后和90后在我们演出完《十八里香》后自发组成的,此后他们就把对河北梆子的这种热爱,投入到跟随我们的每一场演出中。他们当中还有很多是河北地区以外的人,看完演出后他们对我们说,他们热爱上了河北梆子这个剧种,也热爱上了这批演员,同时他们还非常热心的帮我们剧团做宣传,这种发自真心的热爱真的令我非常感动。

记者:您长期从事河北梆子艺术的表演和创作,那么在您认为,还有哪些因素制约着咱们河北梆子艺术的发展?

王洪玲:我个人认为,像戏曲这种民族文化,是不能和影视、娱乐相比的,因为这种民族文化的终极目的,不是为盈利,是为创造一种精神价值。不管是何种剧目,他所阐释的东西,都是引人向善的。但是在一个浮躁的大背景下,我们这样一个古老的剧种要想发展是真的很难。不光河北梆子,我想每个传统剧种都有这样的困惑吧。

但以我们自身为例,河北梆子的唱念做打以及手眼身法步,都是一个大剧种的概念,河北梆子的影响力一度曾非常兴盛,至于它的发展步伐为什么慢了下来,我想河北梆子的发展与京剧相比,慢就慢在了声腔上。河北梆子声腔非常的高亢激越,而且它是男女演员同宫同腔的,无论老生、小生,声腔都同样高亢,这时候如果有观众想模仿或是参与其中,那这个唱腔对普通观众就有点高不可攀了,我想在这一点上,也制约了我们河北梆子的发展。我们也想过变调和创新,但这里面就又有了新的一层困惑,中间曾有一段时间,我们也试着让生角降调,但老观众又不干了,他们会说:这还是梆子腔吗?怎么我们想听到的那个味道都没了呢?这当中存在的矛盾并不好调和,所以我们现在也不敢轻易地做出改变,只能说一切都还是在摸索的过程中吧。

记者:今年我们有哪些新创剧目呢?

王洪玲:今年有两部戏,一部是《定都》,这个是结合今年的北京定都80周年来做的,讲的是永乐大帝朱棣的故事,这部戏将于八月上旬完成。下半年也有一出戏,下半年的戏是《刘喜奎》,现在第二稿也正在审理当中,作者是郭启宏老师,人艺的,一位大家。他现在将名字暂定为《北国佳人》,目前就这两部大戏。

剧团《龙凤呈祥》剧照

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精品剧目

王洪玲接受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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