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秋吊嗓用苦功
张君秋和上述的李、毛、宋三人,有两点不同的地方:第一,李世芳、毛世来是坐科富连成社,宋德珠是北平戏曲学校的学生,都受过武功的基本训练。张君秋却是李凌枫的手把徒弟,没有坐过科,因此,张君秋的嗓音固然嘹亮,唱工也出人头地,但他的武功和身上,却逊于李、毛、宋三个人,就是吃亏在没有科班武功根底的缘故。第二点,论走红的迅速和持久,在声势上能挤入全国名伶之列,张君秋却远在四小名旦任何一位之上。迄今李、毛、宋三人早已销声绝迹,而张君秋仍以张腔享名一时,更非一般旦角所能及了。
李凌枫是王瑶卿的弟子,入门很早,玩艺儿规矩,人也老实,就是没有挂头牌的正运。曾在天津春和大戏院唱过很短期的挑班戏,一败涂地,从此也就没有人再约他跑过码头,而在北平更挑不起班儿来了。而他又只会正戏,不会边配,不像魏莲芳的戏路宽广,没有头牌运气,还能给人跨刀傍角。因此,李凌枫就以授徒为生,而他很有眼光的,收了张君秋这么一块好材料。
张君秋的母亲张秀琴,是梆子青衣,曾在张家口红过,后来嫁了一位小京官姓滕的。不料好景不长,在北伐成功以后,政府南迁,滕某竟抛弃张秀琴而南下,在南京谋了一份小差事,又另筑金屋,最后不知怎么一切失意,竟出家当了和尚。
张秀琴自滕某离去后,生活很艰难,茹苦含辛的,扶养两个儿子成人。因为被滕抛弃,深恶痛绝,虽然两个儿子是与滕所生,却使他们都从母姓了,老大名张君杰,老二名张君秋。君杰资质差一点,后来弟弟红了,给弟弟当管事。君秋自小生得细皮白肉的,羞怯有如处子,天生是一个唱旦角的材料,就写给李凌枫弟所谓“手把徒弟”,就是学生学戏时,不付给老师束修(学费);凑巧了为徒弟唱戏,师父还要花点钱,像置头面、做彩鞋等等(行头可以穿官中的)。假定是七年合同吧,前五年以内,如果学生能唱戏赚钱了,收入全归师父所有。后二年算“效力”,唱戏收入,师生拆账,成头的分法,就看当初如何规定了,如四六,或对分之类。到七年期满出师以后,师生感情好的,老师仍时常教诲,徒弟也时常孝敬,但这是基于人情,没有契约的关系了。师生感情不好的呢,就从此有如陌路人了。
李凌枫、张君秋的师生关系,起初很好。李是循循善诱,张则拳拳服膺。君秋很孝顺,知道家计艰难,母亲对他期望很大,用功学戏,努力不懈。每天清晨去往窑台喊嗓,天不亮就走,在途中还不到黎明。有一次摔倒在一个土堆上,他含了一嘴的沙子,但站起来,找水漱漱口,去照喊不误。人们只知道张君秋嗓音润亮,哪知道是苦练出来的。艺人成名,半由天赋,半由锻炼,不下苦功是成不了名的。君秋对于每天喊嗓,一直多年不辍。后来成名大红,到了挑班以后,仍保持这个良好习惯。大约在民国三十六年(1947)左右,他应天津中国大戏院之约,演唱一期,住在利顺德饭店(在英租界中街,为天津开设最早的高贵大饭店,梅兰芳到天津,每次都住这里)。笔者曾陪他在利顺德对面,小英国花园去喊嗓。那时是冬天,我们都穿着皮大衣,积雪未化,他对着树丛“咦”、“啊”以后,就开始念《宇宙锋》金殿的大段念白。要知道,每天练点念的,声音才能打远。工夫长了,在舞台上念出来,楼上后排都听得很真,这是非下苦功不可的。
张君秋出台,是在民国二十六年(1937)初,先搭陈富康的长庆社,后改名太平社。同台有袁世海、姜铁麟、李宝奎、尚长春(离开富连成以后,荣春社尚未开办以前)等人。大轴是武戏,像尚长春、袁世海来出《淮安府》,压轴是李宝奎、张君秋的《桑园会》,前边姜铁麟来出《铁公鸡》什么的。地点在东安市场吉祥园,和前门外几个戏馆子里转。那时君秋脸上太板,身上也僵,但嗓子之响亮,已经一鸣惊人了。
不久以后,搭入雷喜福、王又宸、谭富英的班儿,唱短期的二牌。慢慢地动《二进宫》、《武家坡》、《四郎探母》这些戏了。而北平一般听大班儿的戏迷,逐渐对他有好印象,认为这是一位后起之秀。
尚马提掖日趋红紫
尚小云经常在第一舞台露演,那个园子很大,坐两千多人,除了杨小楼、尚小云,没有人敢在那里唱营业戏(大家合演的义务戏除外),因为上一千人,在别的戏院里已经是满座了,在第一舞台还不到半堂。但是在第一舞台唱,也要有大戏才能号召。杨小楼的《九伐中原》、《坛山谷》,都是第一舞台露演的。尚小云排了一部彩头戏,机关、布景、灯光都有,是封神榜故事的《九曲黄河阵》,择在第一舞台上演,非常轰动,连卖好几个满堂。
《九曲黄河阵》的阵容是:尚小云饰云霄,芙蓉草饰琼霄,把张君秋约进去饰碧霄。李宝奎饰姜子牙,袁世海饰赵公明,范宝亭饰申公豹,张云溪饰二郎神,尚长春饰哪吒。不但这一堂人硬整无比,唱做、歌舞、开打都很繁重,火炽热闹,大概那时候北平的戏迷,几乎每一个人都去看了,甚至有听两三遍的。尚小云的收获是赚了一笔钱,而张君秋的收获,却是与尚小云、芙蓉草,相提并列,声势大增,而也得到了所有戏迷的普遍好感。
马连良班这时正缺旦角,有个林秋雯并不理想,又怕张君秋被谭富英等别人约去,就在冬初约他进扶风社唱一场,是十一月十四日,一个星期日的白天戏,贴演《苏武牧羊》,派张君秋的胡阿云。
张君秋自然也特别兴奋,能搭了马连良的班,那就是走上大牌名角的阶梯,从此可以大红大紫有望了。这个胡阿云,是王瑶卿的绝活儿,他就每天跑大马神庙,再找师爷爷给恶性补习了几天。那天新新戏院日场,上座满堂。君秋不但唱的佳腔迭出,而且京白、神情、做派,也都头头是道,可以说是福至心灵。于是观众大悦,马连良也非常满意。经过这场戏的考验,对君秋就不是试用,而正式加盟,定长期合同了,从此张君秋走入名角之林。
张君秋加入扶风社以后,立刻拜马连良为义父,而他在这几年里,的确也从马连良和同台的前辈那里,学会了不少舞台经验,获益良多。像《审头刺汤》,“审头”一场的地方、眼神、做派,马连良给他提示。“刺汤”一场的身段、表情,马富禄给他细说,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同时,他往大马神庙也跑得更勤,不是请教某一出戏,而是对旦角一般的念白、神情、做派,直接向师爷爷王瑶卿请益了。因此,从二十七年(1938)起,到民国三十年(1941),这四年里,张君秋的艺术,真是突飞猛进,奠定了他日后自领一军的基础。
张君秋既然以嗓音润亮著称,当然以唱工戏擅胜场了。他的代表作是《玉堂春》,唱慢的宛转悠扬,唱快的珠走玉盘,那一条响堂的好嗓子,唱得圆、足,观众听得沁人心脾,因此,这一出每贴必满,不但在北平红,也红遍了上海滩。金廷荪在上海主持黄金大戏院时期,他就最喜欢听张君秋这出《玉堂春》,隔不了几天就要派一次,而观众们也好像和金老板的心理相同,每贴必看,每唱必满。
张君秋仅亚于《玉堂春》的招牌戏,是《祭塔》,也就是《仕林祭塔》。大段反二黄有四十多句,他不但举重若轻,一气呵成,而且该高的地方必高,响遏行云;该低的地方必低,低回宛转,也使观众对他这一出戏,产生了百听不厌的心理。同时,过去北方这一出戏,以尚小云最称拿手,但失之于太刚。自张君秋出,他的腔儿比尚柔和,一般学《祭塔》的旦角,就都以“张腔”是尚了,不过,这可是“老张腔”,还谈不到“新张腔”呢!再有如《二进宫》、《四郎探母》、《桑园会》、《三娘教子》这些正工青衣的戏,都是张君秋的得意杰作。
师生反目·夫妻三人
就在民国二十七年到三十年,这四年的走红期间,张君秋的私人方面,发生了几件事情:
首先是师生反目。就因为张君秋红得太快了,因此在出师以前就开始赚钱,而且由少而多,逐渐赚了大钱。凑巧李凌枫和君秋的母亲,对钱都很认真。一方面认为我是师父,具有先见之明的慧眼,一切照关书合约行事,应该有收获。一方面认为我是角儿的家长,已经给师父赚不少啦,等赚了大钱,开支也大了,如添置私房行头、用伙计跟包等,师父不应该剥削太多,那我们太吃亏了。各有道理,两方面闹得很不愉快。君秋人很老实,一方面是师恩难报,一方面是母命难违,很在中间为难。不过后来还是以母命为重,到出师以后,师生就如同路人,互不来往了。
李凌枫收了张君秋这个徒弟,的确很有收获。直接的是从君秋的包银里所得,间接的是他“师以徒贵”,成为名人。一般票友都找他教戏,以为自己一学也会变成张君秋。于是他每天骑上自行车,带把胡琴。四处去给人说戏,后来忙得一天到晚,要给七八家儿说。最早,李凌枫还给张君秋吊嗓子,上台也是他操琴,由李德山操二胡。后来他逐渐忙起来,由李德山吊嗓、操琴,何顺信(君秋的表弟)操二胡。再以后,李德山也红了,也忙了,只管上台,吊嗓也改何顺信了,这以后就台上操琴也是何顺信了。
张君秋的太太,是赵砚奎的女儿。赵最早给尚小云操琴,后来升为管事,为人精明强干,富于办事能力。善组织,有机智;以后任梨园公会会长多年。赵女名玉蓉,当初姻缘成就,在张家是有点高攀,赵砚奎也是独具慧眼,认为这位快婿,前途不可限量。赵女过门以后,头一胎便生下双胞胎,两个大小子,张母也非常喜欢,足享含饴弄孙之乐。
张君秋大红以后,又跑了几次上海(几乎每年要去两次),就发生了一次南京的滕和尚认子案。也就是前文谈到的那位小京官。当时南北报纸大登特登,轰动全国。虽然验明正身,确系君秋生父,君秋倒是无可无不可,而张秀琴却坚决的“覆水难收”。本来吗?当初你遗弃而去,没有夫妻父子之情;如今苦尽甘来,要来当现成的老封君,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呀?于是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上海是个十里洋场,花花世界,有名的伶人,都会遭受到鬓丝的诱惑包围,连唱花脸的裘盛戎,都大闹桃色新闻,何况这漂亮小伙子、唱旦角的张君秋呢?当然更是女人追逐的目标了。张君秋在南下以前,真是守身如玉,规矩拘谨。笔者因与他常相过从,都敢替他打包票,保他是位洁身自好的青年。等到几次上海一去,在五光十色、目迷眼乱之下,他也就逐渐随波逐流,拈花惹草了。
其中有位吴小姐,是沪江大学的学生,不但人漂亮,智慧也高。君秋在外虽有风流事件,但有母亲监视,北平又有太太,只是随聚随散、随缘随喜而已。不料这位小姐,却要作长久之计,而且不达目的,绝不干休。她手段高明,从张母下手,对老太太用了伯母政策、财物攻势,在银子是白的、眼睛是黑的情形之下,张母终于默认,君秋也就奉了明文。于是唱完一期以后,这位小姐就随了君秋北上,正式成了张家人了,后来也生了好几个孩子。君秋总是理亏,也惧赵砚奎一头,绝不能与赵女离婚或遗弃。在赵砚奎谅解、老太太周旋之下,这位小姐与赵女成了“两头为大”,而君秋也就享了“齐人之福”了。后来君秋应酬带出来的张太太,就是北上的这一位,赵女就只在家里管孩子了。从此笔者不敢对君秋再打包票,尝嘱咐这位张太太:“你对君秋可要看得紧哪!”她笑而不言。她是过来人,当然不能蹈赵女覆辙,使既得利益丧失,事实上也是亦步亦趋看得紧了。而君秋也当然敛迹,难得有一次“偶发事件”,却不再“改组内阁”了。
难于发展脱离扶风
到了民国三十年,马连良和张君秋,也开始闹意见了,离心力逐渐大于向心力,最后终于两个人分手。
原来马连良这个人,他肯捧人,但是所捧的人要为自己用,也就是要做附庸,却不容你有自行发展的余地。张君秋在扶风社的戏码,绝大部分是担任配角,称不上正式二牌旦角。他的活儿都是《龙凤呈祥》里的孙尚香、《四进士》的杨素贞、《苏武牧羊》的胡阿云、《青风亭》的周桂英(张继保的生母)等。生旦对儿戏呢,偶尔演《游龙戏凤》与《打渔杀家》的双出,或是《桑园会》与《宝莲灯》的双出。而马连良那时候又是不唱《四郎探母》和《红鬃烈马》的,可以说没有了张君秋发挥的余地。除了在《借东风》前边,派他一出正工戏,《女起解》也好、《祭塔》也好,七点半就上了,等于对着一半空椅子唱,因为《借东风》太大,前边的戏码,非早上不可。难得派出一出《玉堂春》来,或是贴全部《三娘教子》,马连良配薛保,那是对张君秋捧足输赢了,一年不过一两次而已。
张君秋在扶风社积累点舞台经验以后,有了基本观众和普遍人缘,便想露露正工戏了,但是实现这个心愿,却难如登天。一来是马连良向以大戏号召,前边没有时间;二来,即使有时间,他也不愿张君秋出人头地,走上独立的途径。在这种情形下,还闹了一次未爆发的小风波,却也更促进了马、张的分手。
张君秋从王瑶卿那里,学会了头二本《虹霓关》和《奇双会》,就是没有机会唱。因为这两出戏时间较长,在马的本戏前边,实在容不下,但张君秋却蓄势以待,伺机而动。
有一个时期,马连良贴演老戏,往往是双出折子戏。一次贴出了《战樊城》和《洪羊洞》,先演《战樊城》,自饰伍员,李洪福的伍尚。大轴《洪羊洞》,他饰杨延昭,马富禄反串孟良,刘连荣焦赞。我们捧张的朋友,一看机会到了,便烦演张君秋一出头二本《虹霓关》,放在中轴。他是仿梅路子,前夫人、后丫环,而以叶盛兰饰王伯党,林秋雯饰后夫人,马春樵饰辛文礼,并且纠合许多朋友,订了不少票。马连良为壮声势,也答应了,张君秋自然也欣喜过望,这可把学了很久的《虹霓关》露一露。
当晚新新戏院上座满堂,就在正演头本《虹霓关》,东方氏和王伯党对阵枪架子的时候;我们正在聚精会神的看戏,张君杰却气急败坏地从后台跑到前台,在三排中间靠下场门我们的常座这儿,蹲下身来,愁眉苦脸地说:“报告您,李鸟儿(华亭,马连良管事)刚才说啦,头二本《虹霓关》太大了,把二本掐了(即取消了),不上啦,只演到头本为止了。您看怎么办?”我们一听这临时变卦,当然大怒,合着借这出戏多卖票,等到上演了,只演一半,这太欺负人了。于是告诉张君杰:你告诉鸟儿,如果不演二本,《洪羊洞》一上,我们前三排都“起堂”(就是离座而去),让他看着办吧!”而且当时展开耳语运动,一些朋友们也都气愤填膺,点头示意,而这时李鸟儿也扒着台帘,看见前台的动静了。不一会儿,张君杰眉开眼笑地回来说:“我把话传过去了,李鸟儿说啦,您几位大爷别生气,实在是今天戏大了;二本《虹霓关》一定上,不过,您几位要听完《洪羊洞》才走,成不成?”我们答应“一句话”。这场风波才消弭下去。大多数观众不知内情,就知道今晚这三出戏都很精彩,就是散戏时间迟了一些。其实,哪知这内中还有一场未爆发的风波呢!
头二本《虹霓关》在这么勉强之下,总算露了一次,那么全部《奇双会》,就不用想再露了。如果马连良有风度,由他饰李奇,连同叶盛兰来合作《奇双会》,那准卖满堂,也捧了张君秋,可是他绝不肯这么做的。因此,在《虹霓关》事件之后,马、张二人貌合神离,各有打算,到了三十年年底,合同期满,张君秋离开扶风社。马连良以后的旦角,用了李玉茹、王吟秋,而张君秋也就进行自己挑班了。
组班阵容由强而弱
张君秋的组班工作,当然由他岳父赵砚奎负责进行,我们几个捧张的份子,也参加点意见。当时的原则是要阵容硬整,每行角色都用双的,大家都同意了。武生,笔者主张用孙毓堃。孙在杨小楼死后,是唯一头牌武生,且在二十八年(1939)六月,正式挑班出演于吉祥。但究竟声势不如杨小楼,戏也没有杨多,所以挑班没有多久就歇了。但给人跨刀,没有合适的班,他也不愿搭,如果与君秋合作,可以造成小型梅(兰芳)杨(小楼)合作的局面,孙也乐予加入的。这个意见为赵、张所接受,付诸实现。
老生,笔者主张用杨宝森。那时宝森已然很露头角,按说已够挑班资格了,只是他保守拘谨,不敢轻举妄动。同时,杨宝忠操琴,也能号召一部分座儿来。但是赵砚奎却以为好是很好,开支太大,恐怕没钱可赚了,而且不用杨宝森,这一般人已很可叫座了。他用了纪玉良,那时纪玉良是刚出道的少壮派,自然便宜多了。笔者虽然一生热心好管闲事,但却保持客观,不干涉人家内政,事关银钱收支,就不再表示意见了。果然,杨宝森又去了一次上海以后,回来就挑班了,再罗致也办不到了。
张君秋的班叫谦和社,民国三十一年(1942)三月底,首演于开明戏院,过去也是梅兰芳常川演出的场所。先看他打炮头一天的戏:
(一)王泉奎《大回朝》。
(二)时慧宝《朱砂痣》。
(三)孙毓堃、侯喜瑞、李金鸿、许德义、范宝亭、迟月亭、王福山的《战宛城》。
(四)张君秋、纪玉良、李多奎、姜妙香、萧长华、于莲仙、张春彦的《四郎探母》。
请看这一台戏,每一位都是角儿。六点半开戏,快一点才散,人山人海,满坑满谷,自不待言。
第二期大轴是《金山寺》、《断桥》,连演《祭塔》。张君秋一人白蛇到底,李金鸿青蛇、姜妙香许仙、萧长华小和尚、孙毓堃伽蓝、张春彦法海。
第三期大轴是《长坂坡》,孙毓堃赵云、张君秋糜夫人、侯喜瑞曹操、范宝亭张飞、许德义张郃、迟月亭文聘。压轴张君秋、萧长华《女起解》。这种派法是赵砚奎高见,以戏为重,老板不一定非演主角唱大轴不可。这也是师杨梅合作的派戏方法。看戏的人,不但欣赏好戏,还钦佩张君秋的风度,所以赵砚奎的确高明。
谦和社这样演法没有多久,马上就有天津、上海的戏院来约,张君秋当然也乐予跑码头,好赚大钱。等出外回来后,谦和社改组了,因为张老太太认为阵容太硬整了,开支大而赚钱少,不要辛苦半天,都给别人奔了。孙毓堃离开了,那些各行角色双上的办法也不用了。赵砚奎不便坚持己见,我们这些朋友自然更不愿表示意见,于是阵容日弱,以后就卖张君秋一个人了。当然相对的,上座也不如以前鼎盛。
张君秋孝顺,他在老太太厉害、管得紧的情势下,明知长此以往,这样不妥,他自己也不好表示意见。三十七年(1938)春,他有一次对笔者说:“我们老太太把我赚的钱都置了房子,尽买房子也不好。我想把钱提出一点来,您帮我研究,咱们做点买卖好不好?”笔者虽然与他很熟,而且与他家里也很熟,却不愿介入别人家庭的财务问题,未置一词,后来也就没有下文了。
民国三十七年(1948)秋天,笔者离开北平南下,九月间先到天津去订船票。这时张君秋刚在中国大戏院演完一期。有一位剧评家路介白,任职中南银行,是君秋好友,常在报上写文章鼓励他。不料有天晚上散戏时,拥到台前鼓掌,不慎触及舞台前沿的电灯,而电线漏电,当时电死。于是中国大戏院在张君秋一期演完之后,后队未上以前,停演一天,举行追悼会,对路介白之丧,致奠仪甚丰。虽然电线漏电,戏院固有责任,也非故意伤人,路家也不好意思再坚持什么。这时君秋未走,后队李少春、叶盛章已到,我们四个人,都住在交通旅馆,大家殷殷话别,谈了一夜。君秋还悄悄对笔者说:“您看,人家(指侯玉兰,那时已嫁李少春)到那儿都跟着,我家里那两个人最好,我一个人出来唱,不让她们跟着就不跟着。”笔者心里暗笑,就算你又老实了吧!一恍迄今,都快三十年了,情景犹如目前。
对于近年来的张腔,固然有创新的佳作,但是也许笔者稍为保守,总觉得有点驳杂不纯,牵强穿凿,不能全盘接受。他的嗓子宗梅最好,像《玉堂春》这出,除梅以外,真不作第二人想。他的《祭塔》,虽然宗尚小云,却比尚柔和悦耳,也是撒手锏。《二进宫》的李艳妃,也是圭臬之作。君秋学梅,扮相、身段不如李世芳;但嗓音之嘹亮,却为世芳所艳羡,而自叹不及。不过,在近代乾旦里,张君秋也够得上是一位划时代人物了,而且从四小名旦以后,再也找不到男演员登台演旦角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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