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求索艺珠

就在加工整理《红梅阁》的同时,赵燕侠又把《拾玉镯·朱砂井·法门寺带大审》的剧本进行了大幅度地修改。这出戏,前后有两个旦角人物,一个是孙玉姣,一个是宋巧姣,但剧本交代得不很清楚,《拾玉鐲》完了孙玉姣就不见了,后面又突然出了个宋巧姣,这两个人是什麽关系,脉络不清,观众也不太好理解,同时也使得剧情脱节,不连贯。赵燕侠总想把它改一下,可由于种种原因,这个愿望一直未能实现。这次,她请剧作家张艾丁同志重新改写了本子,大胆地把花旦应工的孙玉姣和青衣应工的宋巧姣合并成一个人物:孙玉姣。把剧名也改为《孙玉姣》。宋巧姣这个人物干脆不要了,把原来的“双姣奇缘”变为“单姣奇缘”了,这样不但人物脉络交代清楚,同时也使剧情连贯,作到了“立主脑,剪枝蔓。”

剧中的《拾玉镯》仍然是做工繁重的一折,《法门寺》仍然是唱工繁重的场次。她也经常单独演出《拾玉镯》。她的琴师燕守平就总说,赵团长的这出戏真是唱绝了。不论国内国外,每次演出都能叫观众疯狂,特别是在美国,一出《拾玉镯》倾倒了多少金发碧眼大鼻子的老外呀。为了使读者在感性上认识赵派艺术,我们就来看看她是怎么演唱这出戏的吧。下面就是赵燕侠老师主演《拾玉镯》这出戏的艺术心得,也可以看做她表演时的所有潜台词。

《拾玉鐲》大意是说:陕西世袭指挥傅朋,偶至孙家庄,遇孙寡妇之女玉姣,两人互生爱慕之情,傅朋故意将玉镯丢在她的门前,使玉姣拾去。他们的事为刘媒婆所见,乃访玉姣,诱出真情,向玉姣索取绣鞋一只,要为他们二人撮合。

单说《拾玉鐲》这出戏,经过许多前辈艺人的不断加工修改,并经常单独演出,已成为一出独立的剧目,也是花旦行当的基础戏,徽剧、湘剧、汉剧、河北梆子等剧种均有此剧目,特别是广西桂剧的名旦尹羲以此剧闻名全国。要把这样一出既没有离奇惊险的故事情节的“三小戏”(一个是小旦孙玉姣,一个是小生傅朋,一个是小丑刘媒婆),比较单调的戏演好,确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演不好很容易把戏演瘟了。

观众看戏,除去要看剧中的故事情节外,更主要的是看表演,看基本功。因为故事情节是要通过演员来表现的。《拾玉鐲》这一传统剧目,多少年来在全国各地普遍演出,一般京剧观众也都比较熟悉,而观众的爱好程度,主要取决于演员的演技。戏中的女主角孙玉姣,花旦应工,全部念白都是韵白,这也是花旦戏中唯一全念韵白的戏,且唱腔不多,做工却十分繁重,这就要求演员准确地把握住人物,运用娴熟的基本功,恰当地掌握住分寸。

在家里,日常生活中她经常留心观察女儿雏燕的一些动作,从中借鉴到舞台上去。每个戏都有它的故事,每个故事都离不开人物,每个人物,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有身份、年龄、性格和生活环境的不同,这些虽然都由剧本规定好了,但作为一个演员必须要深入认真的体会,首先要把戏里的历史背景了解清楚,然后再把自己所扮演的人物仔细分析,她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做的事情是好事还是坏事,应该用什么方法把它恰当地刻划出来。

具体到孙玉姣这个人物,赵燕侠有她独到的分析:她说孙玉姣是个小家碧玉,而不是大家闺秀。表演时就要时时、处处掌握好这个分寸。她要求婚姻自由,但决不能把这个人物演的轻浮,更不能把她演成谈情说爱的老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作为一个正在青春妙龄期的少女,对于婚姻、家庭等问题不能不考虑,这是人之常情。旧社会婚姻不自主,不像现在的青年人可以自由谈恋爱,由于封建礼教的束缚,使得孙玉姣心里想着能嫁得一个如意郎君,以及建立美好家庭的愿望只能埋藏在心里,但一遇机会是要表现出来的,这才有了“遗镯”、 “拾镯”等一些故事情节的发生。

她演这出戏的时候,在没出场以前,也就是在响锣鼓的时候就要培养情绪,要进入人物,也就是平常所说的要进入角色。据说赵燕侠多年养成一个习惯,每次演出都是提前两个小时到剧场,化装后对着镜子默戏,像脑子里过电影一样想象剧中人的思想状态,常年如此。)刚出场时,不要紧绷着脸,要松下来。‘打打打打台,打打打台’,在锣鼓声中抚摩一下头上戴的花,抻一抻衣襟,因为女孩子爱美嘛,这也就有了生活,不是为了亮相而亮相,否则就是单纯走程式,而不是演人物了。走台步的动作,不要扭捏做作,要自然、随便一些,比平常的走路加一些身段就是了。

“愁锁双眉,习针黹,消遣白昼。”开始的引子要念得字清韵美,悠扬动听,手指往前的时候要扣着点手腕子,不要直着指出去,否则就显得呆板、僵硬,也就谈不上美了。接着是四句定场诗: “泪湿衣衫袖,新愁加旧愁,摽梅期已过,见人面带羞。”通过念引子和定场诗要反映出一位已经到了婚配年龄(即摽梅期),该出嫁的少女的满腹心事和羞怯的心情。下面的念白要求字清句明,既要注意节奏和音韵美,又要注意歌唱的音乐性。有的青年演员往往念成“数话”。比如开始的自报家门,如果这样念“我-孙-玉-娇!”这样平均使用力量的念,就是“数话”,既缺乏音韵美,也没有节奏感,应把重音放在“我”上,并拉长,然后轻轻带出“孙玉姣”三字,再配以眼神和手势动作,这样既把人物向观众交代清楚了,也把人物的内心情绪念出来了,使观众一听,就会觉得是位天真、活泼的小姑娘的语气,也就是要注意语气的年龄感和性格化。念的时候还要注意表现出孙玉姣是在想事:“我妈听经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怪闷得慌,干什么呢?”这里要用眼神表现出孙玉姣是在想事。她突然想到,我不免到门首做针黹散闷便了。

场上起胡琴曲牌“海清歌”,孙玉姣做开门动作。开门时手绢要攥在手里,不要当啷着,否则就挡着开门的动作了。开开门刚出门时,要有这样一种心理和表情:啊,今天天气不错呀。同样,如果天气不好,一出门时的表情就要有区别了:哎呀,今天怎么这么大的风啊!

孙玉姣忽然想起来该喂鸡了,开鸡门,轰鸡。有的演员在台上往往不注意小的细节,刚要做开鸡门的动作,嘴里就“呼哧呼哧”地轰起鸡来了,鸡还没放出来呢,轰什么呀!打开鸡门,等窜出几个小鸡来再“呼哧”轰鸡,就符合生活了。喂鸡的时候,要先回到屋里,打开缸盖,把缸盖放在桌子上,拿时要“欠一欠”身子,然后拿瓢把米舀在兜里,一下、两下、三下,舀完米再把缸盖从桌子上拿起来盖在原来的地方,盖得时候还要“欠一欠”身子。孙玉姣走出屋来,动作要熟练,撒米,起锣声“嘡啷-----”一把、两把、三把。三把米要撒在三个不同的地方,这里撒一把,那里撒一把,远处再撒一把,这就要靠扬手的分寸来掌握了,因为有好些鸡,集中撒在一个地方,有些鸡就吃不到米了。撒完米,最后孙玉姣两手一提兜裙把剩下的米朝着鸡群一扬,不想被迷了眼。这里的表情动作要表现出这样的潜台词:哎呀,迷我的眼了,你瞧这倒霉劲。用手揉眼睛,揉好了,然后看一看鸡,它们都在欢畅地吃米呢,自己心里也挺高兴的。我数数吧,看对不对数。用手指点着数鸡,一只、二只-----九只,数的时候,头要低一点,但又不能太低,更不能耷拉着眼皮,手指头所指的方向应在舞台的范围内,要半侧着身子。有的青年演员不注意,把手指指向舞台正前方,点着数,这不是把观众也数在鸡群里了吗?闹笑话事小,关键是太不真实了。当数到第九只的时候,心里独白是突然发现少了一只,随着要有这样一种表情动作:哎,怎么少了一只?我得赶紧找找去。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我进来找找吧,找到了,心里挺高兴的。孙玉姣对这只是又讨厌,又觉得可爱,快把它轰回鸡群里去吧。这里又是一个轰鸡动作。注意,轰鸡是不能轰的太频了,太频了就不讨人喜欢,同时也不能用小碎步,台步要大方一些,特别是张开的两臂,不是十个指头前后扇动,而是要有节奏,一下一下地作赶鸡动作。幅度和起伏性都要稍大一些,接近于现实生活中的轰鸡动作,但又不是实际的轰鸡动作,而是艺术化了的生活动作。孙玉姣把鸡轰在了一起,它们都在吃米呢,自己想到要回屋里拿针线做活了,边走边回头看着鸡,动作由慢而快,最后转过头去快步走进屋里,这样表演就显得富有生活情趣。

孙玉姣喂完鸡,从屋里把椅子搬到门外,坐下,从针线笸箩里取线夹,选线,找针。针在头上呢,用手摸,这个大了,不合适,这个又小了,也不合适,哎,这个正好,这都要配合眼神和动作表现出来。然后用嘴抿线头,搓线头,穿针,找着了针眼,这里要表现出一个小姑娘对认针穿线的好玩,表演的时候就要有点“俏”。 穿上针以后,要把线拉长一些,然后要把针别在胸前,拿一根线用牙咬住,从低下拿第二股线,把两股线合在一起,再用嘴抿一抿线,再用牙咬着线顿一顿,一下,二下,三下,这里跟着有三下小锣声“太、台、台”。然后拿鞋帮刺绣,穿第一针的时候线拉多长,第二针基本上也要拉多长,这样才显得逼真。在这一系列的表演中,本来演员手中既没有针,也没有线,所谓有针有线,只不过是虚拟罢了。但是,要通过演员的表演,使观众明明感觉到孙玉姣手中有针又有线,在做针线活。要使观众看来这一系列的动作表演,好像真的看到了生活中的一位少女在门口做针线活。这也是传统戏曲艺术一个很突出的特点。

从孙玉姣轰鸡到做针线活,这段时间算来不短,这一大段戏,既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句道白,但是剧中人在干什么,想什么,必须通过表演向观众揭示清楚,使观众从演员的一招一式,一颦一笑和眼神、面部表情中窥视到人物的内心世界。

下面是四句“南梆子”:“守闺阁独自里倚门而坐,叹红颜命运薄愁多虑多!女儿家在门外针黹绣作,看一派好风光日暖风和。”这里虽说没有什么花腔,但要唱的清新流畅,舒展自如,平中取胜,把一个少女“愁多虑多”的苦闷心情表达出来。有人一开口唱就停止了手中的针线活,赵燕侠也有停针,但也有一两下不停,在唱中做几针,这就比完全停止不做了更富有生活。

青年书生傅朋手持折扇上,看见了孙玉姣,两人对视。必须注意,孙玉姣在《拾玉鐲》这出戏里,她始终没敢正视看傅朋,因此只能是斜视,否则就不是孙玉姣了。孙玉姣故作不理的样子,继续在做针线活,随着往上拔针拉线的动作,借机会偷偷看了看傅朋: 哟,是个小白脸儿的相公,长得挺漂亮的。孙玉姣做害羞的样子,被针扎了手,多倒霉呀,她把扎的手指头扬起用牙咬着往外挤血。因为有人来,她把身子稍稍偏了偏。这一切,傅朋都看在眼里,美在心里。

下面两人开始对白时,孙玉姣先是把针别在胸前衣襟上,然后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线头线脑。当傅朋问道“莫非是孙大姐”时,孙玉姣回答:“不敢,小字玉姣。”声音要轻而清晰,特别是“玉”字的出声更要小一些,以表现孙玉姣的羞怯。而当傅朋说明是来买鸡时,孙玉姣要运用手势和眼神表现出这样的潜台词:“吆,这位相公原来是来买鸡的呀!”孙玉姣回答:“雄鸡倒有,只是我母亲不在家中,我与你难做交易。”赵燕侠这里突出一个“我”字,话音加重。接下来:“是啊,你往别家去买吧!”手势动作要低一些,类似挡着,但又不想挡着。傅朋两次口称“告辞了”, 孙玉姣也两次回答“不送了”了。念后边一个“不送了”的时候,应先有这样的表情动作:他怎么又回来了?后踏半步再念出“不送了”。这里要配合动作、眼神和面部表情,尽量把孙玉姣心里爱慕傅朋,愿意与傅朋多说几句话,但又不敢多说的矜持、羞怯的心情表现出来。

孙玉姣一看天气不早了,准备回屋了。她拿起笸箩,搬起椅子正要往屋子里走(这里应是横着走),傅朋挡住了门。这里应当注意的是,孙玉姣刚拿起笸箩和搬起椅子时不能看傅朋,待发现傅朋把门挡住了的时候再斜视着他,意思是说:“这是怎么回事呀。嗳,你这人,让一让,我好进去呀!”孙玉姣一扬手绢,随着用手一指,潜台词是:你往那边去。她又用手指了指门,意思是说:“谢谢您啦,让我进去吧。”傅朋仍是没让开,孙玉姣急中生智,只好骗他说:“啊,那边有人来了。”傅朋顺着孙玉姣指的方向望去。孙玉姣“啐”了一声急忙进门,把门插上。放椅子,拿起笸箩,继续做针线活,刚才是飞针走线,这回却是心不在焉,心里惦着外边那位公子呢,难以平静下来的样子。

傅朋在门外恋恋不舍,不愿离去。孙玉姣又开门,二人对望,孙玉姣害羞,急忙掩门。她倚在了门里边,用手轻轻按了按胸口,表示心跳得厉害,表现出她又急又怕的心情。

傅朋在门外遗下了玉镯,敲一下门环,自下场门下。孙玉姣对傅朋不但不讨厌,反而很有好感,她边做活边想:“刚才这位公子走了没有?”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孙玉姣应通过眼神和面部表情表示出听到有人敲门:可能是我妈回来了吧,我开门去。这个开门,孙玉姣一方面是想看一看傅朋走了没有,另一方面是想看一看是不是妈妈回来了。因此,只能先开一门缝儿,眯着眼睛看一看;然后开一扇门,侧着头先向右看,见没有人;再开另一扇门,侧着头往左看看,见也没有人,这才出得了门。她先是往左边张望一下,没有人,再往右边张望一下,也没有人。突然,脚下踩了一个硬东西。这是什么呀,硌着我的脚了,我瞧瞧。低头一看,哎呀,怎么是一只镯子呀。孙玉姣又惊又喜。这个低头看的动作,虽然眼皮没有抬起来,但也要有眼神。这镯子是哪里来的呢?嗷,我明白了,想是那位公子丢下的,我把他叫回来还给他。一看没人,又回来看镯子。哎呀,这镯子真好呀,我把它捡起来吧。可又一想,我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随便捡人家的东西呢?要叫人家看见,多没羞呀。我们见过,我们不要。孙玉姣进门,双手抱肩,大转身,又回头看了看玉镯。这里赵燕侠使用了个花旦“花梆子”的动作,来表现玉镯在吸引这个天真少女的。孙玉姣又一想,我为什么不要呢?这是那位君子的呀,要叫别人捡去,那可怎么办呢?咳,我就捡了吧。这时行弦,转“花梆子”,孙玉姣做踏步拾镯子的动作。恰在这时,刘媒婆暗上,见孙玉姣拾镯子的情景,退至远处窥视。傅朋自下场门上,孙玉姣已将玉镯拾起。

孙玉姣刚把玉镯拾了起来,傅朋口称:“大姐!”孙玉姣急忙又将玉镯放下。行弦,孙玉姣跑进门,关门。可吓死人了,她一边用手拍着胸,以示由于惊怕而心跳得厉害,一边坐下,心里却在想着外边。“噹噹”,突然外面有敲门声,孙玉姣刚用手扶着了门,一想,不成,我哪能大摇大摆地出去看呀,我先偷着瞧瞧。把着一扇门 一瞧,没人,把着另一扇门又一瞧,还是没人。出门,低头一看,镯子怎么还在呢,用脚尖踮一下,见没人,做搓步动作,刚要捡,听得有人咳嗽了一声,赶紧到右边看,仍没有人。孙玉姣做了个女孩子咬手指头的动作,看见手里的手绢,点了点头,以示有办法了。

“啊妈妈,天不早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呀!”这句道白一定要与表演动作配合协调,当念到你怎么还不的“不”字时,音要拉长,随着将玉镯踢进门口,这才念出“回来呀”三字,而“呀”字要恰巧落在踢鐲的动作上。然后假装掖手绢,小锣一击,故意将手绢掉落在玉镯上,盖住了玉镯。接着,孙玉姣先是看了看傅朋来了没有然后看手绢,假装捡手绢,在“花梆子”曲牌声中捡起了玉镯,跑进屋里玩赏,将玉镯戴在右臂上,又出门仔细玩赏。

傅朋自下场门上,刘媒婆自上场门上。傅朋说了句:“大姐!”孙玉姣又急又慌,一面说着“拿了去吧”,一面急忙摘下玉镯递过去。在孙玉姣与傅朋的对白中,反复说:“拿了去,我不要。”身子要渐渐转过去,侧对傅朋,抬起弯曲着用来遮羞的左臂,右手持镯,上、下做递镯的动作,直到抬头一见傅朋走远了,才羞怯地重又将镯子戴在臂上玩赏,觉得这只镯子挺新鲜的,一边往里走,一边瞟着镯子,进屋正要关门,猛然想起鸡还在外边呢。又出门将鸡轰进栅栏,关栅栏门,继续玩赏镯子。

演戏最忌“一道汤”, 孙玉姣先后有三次轰鸡,必须有所区别。孙玉姣刚上场时的轰鸡,因为鸡该喂了还关着呢。等打开鸡门,里面的鸡争着挤着往外跑,先窜出了一两只,一大群鸡就要跑出来,这时轰鸡的声音要大一些,节奏和动作幅度也要相应大一些。等再喂鸡中,一数少了一只,后来又在屋里找到了,要把这只又可爱又讨厌的鸡轰回鸡群,轰鸡的声音就小多了,轻多了,节奏也拉得慢一些:“呼-哧!呼-哧!”因为轰一只鸡不必用那么大的劲。而当孙玉姣捡了玉镯后,由于害羞和怕人家看见而心里慌张,急忙跑进屋里,忘记了门外的鸡,这时轰鸡的声音和动作又不一样了。因为此时孙玉姣的心思不在鸡上,而在镯子上,是心不在焉地轰鸡,声音低而轻,且慢。当发现鸡在叫唤时,便马上加大了声音,动作节奏和幅度也相应地加快加大了,这就把不同情景下的三种轰鸡区别了开来。

孙玉姣侧身坐在椅子上,用手绢擦着玩赏镯子,从右臂退下來又戴在了左臂上。刘媒婆自上场门上,在一旁暗观动静。孙玉姣唱“西皮摇板”:“临行时笑殷勤施礼对我,他那里撩衣袖失落玉镯”,这两句唱要着力表现出孙玉姣爱慕傅朋的心情来。唱完后,继续玩赏玉镯,嘴里说着:“好东西,好东西啊!”然后由下场门下。这里的表演,既不能把孙玉姣演成现代青年人的那种自由的谈情说爱,更不能把她演成经验丰富的老手。她是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下,追求婚姻自主,而一旦遇上自己的意中人却又羞又怕的一位天真无邪的少女,这个分寸必须得掌握好。

孙玉姣和傅朋的被刘媒婆在暗地里看破,她要帮助成全此事。刘媒婆来到孙家门首叩门。孙玉姣听到敲门声,要表现出惊奇的样子,不由得问:“是哪个?”当刘媒婆在门外说“听了”的时候,屋里的孙玉姣应当用眼神表示一下是在用心听着门外来的是谁。而当唱到“我是那姓刘的人将你来看”时,孙玉姣又惊又喜:“啊,是刘妈妈来了。”她挺高兴的,因为刘婆常来她们家,孙玉姣喜欢这位能说会道的刘妈妈。她很甜的回答:“待我与你开门。”刚要开门,看见了手上的镯子。下面要着重表现出孙玉姣“怕、急、慌”的感情层次来。因为在封建社会里,男女之间是不准传情赠物的,孙玉姣接受了傅朋给留下的玉镯,要叫刘妈妈看见,那还了得,不由的“怕”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呢?孙玉姣由“怕”而着“急”,于是便想到把镯子藏起来。她藏在这里不合适,藏在那里不妥当,加上门外的刘婆叫门催的紧,不由的就“慌”了起来。这里应该注意的是,要做到慌而不乱,急中而有条不紊,动作由慢而快,手、眼、身、法、步紧密配合,协调连贯,一招一式都要扣在人物的“怕、急、慌”上,把当时孙玉姣那种心情,从声调、表情、身段里面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

孙玉姣刚要去给刘妈妈开门,突然发现了手腕上的镯子,她怕被刘婆看见,便要设法藏起来。孙玉姣急忙把镯子摘了下来,先是藏在了椅垫底下,自己转身一坐,马上又站了起来,摇了摇手,潜台词是:刘妈妈进屋来往椅子上这么一坐,不就露馅了吗?不妥,又取了出来。这时刘婆在门外叫门催得紧,孙玉姣更加慌了起来,嘴里说着“来了!来了!”却仍在想着如何把镯子藏起来。她把镯子又藏在了桌布底下,学刘婆坐在了椅子上,把手扶在了桌面上,镯子硌着了胳膊,又摇了摇手,意思是还不妥,又取了出来。这可怎么办哪,干脆,我还是把它戴在手腕上吧。孙玉姣戴镯子,狠劲往里掖了掖,然后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下,这才去开门。

孙玉姣的磨蹭,引起了刘婆的怀疑,从中也猜出了个八九。孙玉姣开了门,两人一同进门。孙玉姣关门,与刘婆来了一个“小推磨”,刘婆的看是看一看孙玉姣到底在磨蹭什么,孙玉姣的看却是看一看玉镯的事这位老婆子知道了没有,这都要从表情,特别是眼神上表现出来。孙玉姣转身,她在想:刘妈妈为什么要这样看我呢?他是不是看见玉镯了?刘婆两边张望,孙玉姣问:“妈妈找些什么?”刘婆摸了摸孙玉姣的左肩,孙玉姣急忙把右手往后藏,要表现出一个女子天真无邪的心理。

当刘婆唱到“留下了你一人谁来陪伴”, 孙玉姣不由得伤心了起来:“也是女儿我命该如此啊!”这里的哭应当是假哭,她用手捂着脸,从手指头缝里露出眼睛来看了看刘婆,这样显得有戏。

孙玉姣由上场门下,端茶盘茶碗上:“妈妈请用茶!”刘婆喝茶,孙玉姣眼神光注意右臂上的镯子了,致使把茶盘拿反了她都没发现,这里是赵燕侠加的私房玩意儿,也是赵派的特色。待刘婆喝完茶,把茶碗往盘上一放,差点掉在地上,两人会心地笑了。

刘婆料定镯子必在孙玉姣身上,她要施展自己的手段,让孙玉姣自己拿出来。她先夸孙玉姣头梳得好,又说花戴歪了。孙玉姣忙问:“在哪里?”她因怕镯子暴露,以左手抚头。“那边儿!”刘婆指孙玉姣头的右边。孙玉姣欲伸右手,突然警觉,仍用左手扶右边。正当孙玉姣已不注意自己头上的花了的时候,刘婆突然装得大惊的样子:“哟!姑娘你头上哪儿来个大虫子?”孙玉姣忙问:“在哪里?”惊慌,急忙用双手捂着头,露出了右腕上的镯子。

孙玉姣毕竟经不起刘婆的引逗,只凭几句话就把镯子给诱出来。在这段表演中,开始孙玉姣臂上的那只玉镯无论如何是不能暴露的。在刘妈妈面前,她小心翼翼,一会儿把戴镯子的右手紧紧贴在前胸,一会儿又背在后背,显得很不自然。从孙玉姣右手那拘束、不自然的表情动作中,刘婆猜定了玉镯的所在,便抓住了女孩子爱整头、怕虫子的心理,诱导孙玉姣伸出右手来。而孙玉姣呢,时刻注意到了不出右手,尽管刘婆说她头上的那朵花戴歪了,她始终用左手抚头。而当刘婆突然一本正经地大喊孙玉姣头上有虫子,孙玉姣才在惊怕中急忙用右手抚头,致使手腕的玉镯也就“露了白”。这段戏始终应围绕着“藏镯”和“找镯”的喜剧矛盾展开,要演得传情入神,生动真切,这样才能达到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孙玉姣的玉镯虽然“露了白”,但仍不肯对刘妈妈亮出来,两人经过一段富有戏剧性的对白,在刘婆的逼迫下,孙玉姣知道已是瞒不过去,最后只好说了实话。刘婆要看玉镯,孙玉姣不愿给,怎奈刘婆执意要看,孙玉姣挺不高兴的样子,走到一边,背对着刘婆摘镯子:“妈妈请看。”刘婆接镯子假装没接着,故意“哎哟”了一声,孙玉姣大惊失色:“啊妈妈!”刘婆:“不碍的,砸不了你的心尖子。”向孙玉姣示意:镯子套在烟袋杆上。意思是你放心,镯子没有掉,已穿在了烟袋杆里呢。孙玉姣害羞,“啐”了一声。这里的表演要注意到:孙玉姣应当头微低,面带微笑,羞得脸红,嘴一撇,轻轻摇了摇肩,两手随着肩的摇动自然摆动,要把孙玉姣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的女孩子气息表现出来。

刘婆追出了镯子,也知道了镯子的来历,她要继续以开玩笑诱出真情。当孙玉姣问“(指玉镯)妈妈可好哇!”刘婆却故意说:“我还没瞧哪。”她一面看镯子,一面嘴里说着“挺好,挺光润的”,而孙玉姣却是不放心,几回伸手想把镯子要回来。这个要镯子的动作,不是正面伸手去要,而是从侧面随着身子的自然晃动慢慢地伸向了刘婆,这样生活情趣就会浓一些。

最后,刘婆要把镯子拿到外面去看,使得孙玉姣越发不放心:要是失落或打碎了,不但是一只玉镯的事,而是关系到我与傅朋的婚姻大事。不行,我的跟着她,谁知道这个老婆子要搞什么鬼。孙玉姣跟着刘婆也出了门,刘婆问:“你来干什么?”孙玉姣假装搀扶着刘婆:“啊,陪伴妈妈。”刘婆说孙玉姣是小心眼,怕她不放心,把自己手中的长烟袋交给了孙玉姣,以示作抵押。孙玉姣接过烟袋,两手端在胸前轻轻掂了两下,微微摇了摇头,说:“不值钱。”这些表演都是赵燕侠加的“私房玩意儿”,目的是为了更好地表现孙玉姣的天真、幼稚和刘婆的风趣,以加强戏剧性。

刘婆把玉镯还给了孙玉姣,孙玉姣又把镯子戴在了手腕上。此时,孙玉姣对那只玉镯再也不藏藏掖掖了,她大明大白地戴镯子,并把戴了镯子的手放在了胸前,刘婆是要孙玉姣说出镯子的来历,孙玉姣先是说“祖上传下来的”,又说是“买来的”,当她羞怯地伸出三个手指,意思是三钱银子买了的,又觉得三钱价钱太少,怕刘婆不信,便马上又改伸五个指头,说:“五钱银子。”这四个字应念的轻而低,因为孙玉姣是撒了谎,所以应从念白中表现出她的理不直、气不壮,这就合乎当时人物的心理。

孙玉姣瞒不过刘婆,只好说是在门口刺绣无意中拣来的。刘婆仍不信,她突然绷紧了脸,说是个“小白脸儿送的”。一句话说着了孙玉姣的“痛处”,翻了脸,羞怯的笑脸突然变得恼怒了起来:“住了!(台,小锣一击)我母亲不在家中,与我们女孩儿家胡言乱语,真真岂有此理,你给我出去!”

孙玉姣搬起椅子离得与刘婆远一些,狠劲一摔,气乎乎地坐了下来。刘婆又好气,又好笑,她不恼,有意识地逗孙玉姣也搬起椅子挨近孙玉姣坐下。孙玉姣不理,搬起椅子又离得刘婆远一些,刘婆搬起椅子又靠近了孙玉姣,重复做三次。刘婆突然拉下来脸:“……有你摔的,就没有我摔的?妈妈我也会摔!”她搬起椅子刚要往下摔,又马上换了副笑脸轻轻放下了。

这里两个人物的恼怒都是假的,孙玉姣是以恼怒掩盖真情,刘婆是以恼怒想让孙玉姣说出真情实话。她们恼怒的目的不一样,表演时必须掌握好分寸。

刘婆要讲出赠镯人的名字,孙玉姣急不可待地:“你讲啊!你讲啊!”语气逼人,一句比一句重,并用手指直指刘婆的鼻子。而当刘婆讲出傅朋的姓名时,孙玉姣要相应地表现出这样的潜台词:怎么,她都知道了?故意问:“他做什么事来的?”“玉镯是怎么拾来的?”特别是孙玉姣要刘婆快讲的“你讲!你讲!你讲!”念白要一句比一句快。当刘婆唱到“我在那大树后亲眼得见”时,孙玉姣已是软了下来,脸上已经没有怒气了,在刘婆面前又是笑脸相待了。但她对刘婆的话还是不怎么相信:这个老婆子是不是来蒙我呢?我得给她出个难题,这镯子是怎么拾来的,得让她学给我看,学对了就说明她说的是真的,要学错了那她的话就是假的,是来蒙我。这里要表现出孙玉姣天真、幼稚的女孩子心理。

刘婆把孙玉姣拾镯的过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学了一遍,这才拉下脸来:“你蒙到妈妈我这儿来啦,趁早儿给我说说实话。可气死我啦!”孙玉姣见自己的事真的被刘婆看见了,羞得不得了,用手绢抽打镯子,一下、两下、三下。刘婆没好气地说:“你抽打它干什么呀?那会儿别捡好不好?”说完背过脸去,不理孙玉姣。没办法,孙玉姣只好走近刘婆说好听的,她甜甜地叫了声“啊,妈妈!”刘婆不理。孙玉姣搬起椅子靠近刘婆坐下,刘婆故意赌气搬起椅子离孙玉姣远一些,孙玉姣搬起椅子又挨近了刘婆,搬搬靠靠,靠靠搬搬,重复三次。刘婆:“甭理我,趁早给我说好的,不然我给你嚷嚷出去!”她余怒未息,转过头去,仍是不理孙玉姣。

这个老婆子真不通情达理,孙玉姣没好气地背后拿手指戳指刘婆。恰好刘婆一回头,孙玉姣急忙缩回手来,假装玩弄手指头,并把手放在嘴里咬着玩。孙玉姣的这个往回缩手的动作要与刘婆的回头配合默契,一定要掌握好时机,方能显得动作连贯自然,合情合理。

孙玉姣以为刘婆真的认真起来了,只好求情:“啊,妈妈,女儿这里跪下了。”此时,孙玉姣被刘婆“虎”着了,可以说是她傻了,因此说到“跪下了”三字应带一点哭声。刘婆问:“我刚才学你那个样儿像不像啊?” 孙玉姣低头不语。可也是,这么大的姑娘啦,怎么好意思当面承认呢?刘婆要孙玉姣“摇头不算点头算”。 孙玉姣稍一摇头,还是不承认。刘婆有装得大怒:“什么?”小锣一击,孙玉姣急忙点头。

刘婆让孙玉姣起来,孙玉姣问:“妈妈无有气了?”问话的时候要看刘婆,看她还生不生气。她刚要起来,爱逗趣的刘婆假装咳嗽,“嗯”了一声,孙玉姣以为她又翻脸了,急忙又跪下。刘婆这才讲明,刚才这一切都是闹着玩的,伸手把孙玉姣搀了起来。直到此时,孙玉姣心上压着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既被妈妈看见,还求妈妈成全此事才好。”孙玉姣的这句念白声音要轻一些,因为是请求刘妈妈说亲嘛。特别是念到“此事”二字时应当表现出女孩子的害臊来,并稍微停顿一下再念出“才好”来。刘婆向孙玉姣索取提亲之物,她拿了绣鞋刚要走,孙玉姣急忙向前拦住,问:“几日回信哪?”同样“回信哪?”几个字要念的轻而低。爱开玩笑的刘婆先是说三年,孙玉姣嫌时间长了,刘婆又改为三月,孙玉姣还嫌多了,最后刘婆说三天。这下孙玉姣可高兴啦:“哦,三天?”问话的声音要甜一些。

最后,两人对念四句下场诗后,按说戏到这里应该结束了,可孙玉姣仍是不放心,又问几天回信,刘婆回答:“三天。”孙玉姣:“三天,记下了。”她还想再跟刘婆说几句话,刘婆也看出了她的心思,连说:“三天,三天!”孙玉姣:“啊,妈妈,你要早些才好哇。”孙玉姣的这句念白:“早些才好哇。”几个字要念的似说非说,还得让观众听清楚。这才起“小锣长丝头”,孙玉姣、刘婆同笑。刘婆由上场门下。孙玉姣张开双臂关门,害羞的样子,用双手挡脸,但不要挡得太严,脸还得让观众看见,羞着跑进下场门,但是一定让观众从演员的背后看出有戏来。

上台演戏,赵燕侠有这样的体会,既要尊重传统,又要不拘泥于形式,要放开来演,这样容易把人物演“活”。不论是花旦,还是青衣,老师教的时候程式动作要求很严,出台后几步抖袖,几步整鬓,几步到“九龙口”,一般都是有“死”规定的。这些都是前辈艺人流传下来的经验,是要遵循的。但一定不要被一些框框所框住,表演的时候要看具体情况,且不可因循守旧,死搬硬套。比如旦角(特别是青衣)一出台,为了表演角色的端庄,一般是一手下垂,一手捂肚子,这也是作为程式动作规定下来的。但如果演花旦,因多是一些天真活泼的少女,一出台也捂着肚子,那不一个个都成了病西施了吗?当然不合适。像演孙玉姣这类人物,就是要不拘泥于形式,要落落大方,要放得开,这样才能把人物演活。

我们从赵燕侠在表演这出戏的细腻心里活动中不难看到一位艺术大家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和精确、高超、动人的表演手段。也就明白了同样一出戏,为什么有人演得平平,索然无味,而赵燕侠却演得那么引人入胜,扣人心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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