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我随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梁剑章老师一行五人,走进了保定涿州市的松林店镇,去感受底蕴丰厚的“三义”文化,参观迅速崛起的园区经济。然而更使我感兴趣的,是韩村的河北梆子剧团。我不能想象,一个村级剧团,是如何坚持几十年如一日,以繁荣当地的文化生活为己任,并合理解决农活与爱好、唱戏与吃饭的关系的。

天出奇的热。炎炎烈日驱走了所有的云彩,把炽热的能量倾泻而下,大地被炙烤得如同火球一般。因为头天下午这里刚刚受到暴风雨的袭击,路上不时有被风吹折的树枝横斜,因此车速并不很快。陪同我们采风的松林店镇孟主席担心,这么热的天,同志们是否还在烈日下翘首以望?果然,及至要进村时,远远看到一位老者在路边迎候。骄阳毫无遮拦地洒向他,脸上的汗水似小溪般莹莹闪亮。到了跟前,孟主席不无嗔怪道:“我认识你们活动的地方。这么热的天,不该站在这里等!”老同志哈哈一笑:“昨天的雨太大了,到处都是水。路不好走,还是我们接一下吧。”说完,他敏捷地骑上车子头前带路,七弯八拐,我们来到此行的目的地——韩村河北梆子剧团排练室。

说是排练室,其实就是两间打通的普通民房。刚刚进院儿,就听到里面歌喉苍劲,锣鼓铿锵,那份浓郁的燕风赵韵如海涛般直扑过来。及至进屋,文武场一应俱全,生旦丑几乎不拉,正在进行紧张的排练。因为断电,屋里异常闷热,每个人都汗津津的。但他们似乎习以为常,仍认真地排练着。简短的寒暄后,我们便单刀直入,请老团长刘明及大伙儿介绍一下剧团的情况:

问:听说,咱们这个剧团最早成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初衷是什么?

答:准确地说,是一九五七年。那时候,农村文化生活相对贫乏。虽然春节时也组织扭秧歌、耍龙灯,可都是阶段性的。平日晚上或农闲时,人们无事可做,打架斗殴时有发生。为了改变这种风气,村里几个喜欢戏曲的年轻人就商量着成立个剧团,也好为活跃村民的文化生活出点力。

问:剧团成立了,启动资金怎么解决?我可是知道,行头、文武场可不少花钱的呢!

答:都是村里敛,个人凑。百元不嫌多,几元不嫌少,另外还能借到村民的无息贷款。大家积极性很高,都在尽力而为。再者,这里边还有不少能工巧匠,自己能做的事情就自己做,也节省了不少开支。

问:剧团成立了,可大伙儿都能唱么?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从舞台上的一招一式,到文武场的鼓板笛琴,不可能无师自通啊!

答:刚开始哪里会啊,我们请了专业的老师教,可是下了本钱哩。前后共请过三、四位师傅吧,有北京纯生梆子剧团的、有涞水梆子剧团的、有顺义评剧团的,每次来都教个半月二十天的。特别是来自天津的苏景义师傅,把家都迁了过来,整整教了十二年戏!那时,生产队管粮食、燃煤及房屋,苏师傅没了后顾之忧,就一心教戏。他对我们这些外行手把手教,就像在学校一样,非常认真而且严厉!

问:既然这么严,大家怕不怕吃苦?有没有人退出?

答:还真没有。大伙儿热情很高,坚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只要有空,排练房就成了他们第二个“家”!直到现在,每天下午都坚持赶来排练、交流!

问:说起这第二个“家”,听说都是无偿使用的,不觉得亏吗?

答:都是爱好,说啥亏不亏的。除了这里,咱们还有几个地,谁也没提过报酬的事。咱农村人心实,觉得能为大伙儿出点力,值!

问:师傅教了,演员会了,要唱戏还得需要舞台啊、大棚啊、音响啊什么的,这些都怎么解决的呢?

答:说起这些,还真不容易。就说制作大棚吧,是咱们团会计兼武场师傅肖国旺一手包办的。那时他还在县化工厂上班。业余时间,就琢磨着做模型,选材料。然后骑着自行车去高碑店买料,回来夫妻两个一起动手,截、焊、装,三天时间,一个实用价值很高的演出大棚就弄好了。至于舞台,是我当村主任的时候,利用“职权”争取的。那时,我们松林店镇的张剑平镇长刚调到市里当宣传部副部长兼文体局长,我就利用“老部下”的关系去找他,恰好有一项农村文化活动扶植资金,就给我们批了两万元钱。我们心里那个高兴啊!为了早点用上自己的舞台,我们大雪天赶着小驴车去拉料,冷风刺骨,一步一滑,但我们心里热!料买回来,大伙儿一起动手,会设计的设计图纸,会木工的干木工,技术活儿差点的就当小工。大家齐心协力,不要一分钱报酬,没过多长时间就做成了一个可拆卸的舞台。然后,我们用剩余的资金,又买了一套音响。就这样,剧团的演出装备基本齐全,再也不用在土台子上演,拼着嗓子喊了。

问:行头是怎么解决的呢?每出戏的服装不一样,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呢!

答:开始是能借则借,能自己动手制作的自己制,“能穿破不穿错”嘛!后来我们以戏补戏,挣点钱就添置些,慢慢的也置办齐全了。

问:有了这些装备,每年能演很多场吧!

答:每年从正月初二开始,我们先在自己村里演六、七场,然后出三、五个村,一直演到月底。其他时间就是现邀现去。这不,过几天有个村子赶会,就邀我们去唱几天呢!

问:每年演出这么多,再加上每天的排练,得占用好多时间。大家都是怎么安排的?

答:农闲时还好点,农忙时确实有些紧张。好在团里五十岁以上的较多,已经不是主要劳动力,平时就是接送接送孙辈,做做饭料理料理家务。年轻些的,则清早下地,有时早饭都顾不上回来吃,一直忙到中午才回家,为的是腾出下午的时间排练。

问:家里人是否支持?有冲突时怎么办?

答:咱们团的演职员都是本村的,有好几对还是夫妻,肯定互相支持了。遇到不理解、不支持的,通过做工作,也都能想通。譬如我们最年轻的女文丑王秀荣,从小爱好戏曲,每有剧团来,总是追着人家看。到了婚嫁的年龄,她执意不出村。结婚后老公不理解,甚至还为此打过架。后来,她给老公做工作,说想通过自己的表演,给大家带来快乐,也让自己的业余生活更充实,更有利于家庭和谐。老公终于同意她演戏,现在还常常积极主动地担负家务,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学戏呢!

问:现在咱们能演多少剧目?教育意义如何?是否有不良倾向?

答:咱们现在常演的有十六、七出吧,如《秦香莲》、《蝴蝶杯》、《三子争父》、《墓中生子》、《墙头记》等都是教育人们尊老爱幼、家庭和睦的好戏,内容健康向上,绝对没有低级趣味的东西。还别说,这些年村里再也没有不孝顺父母、邻里打架的事了,这就是教化的功劳吧!

问:这么多年来,有没有最难忘的演出?能具体说一下么?

答:当然有了。那是2010年,市里举行正月十五“百姓大戏台”调演。有“非遗”的“恒七调”、“十不闲”等,还有保定市剧团的助兴演出。那天下午,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雪花,寒风嗖嗖地吹着,室外出奇地冷。傍晚张局长给我打电话,问是否还能如期演出。其实,我也很担心:天气不好,还有高水平的市级剧团,跟他们唱“对台戏”,能有几个观众?说不定“门可罗雀”也是有的。但转念一想,正因如此,更不能轻易放弃,大不了还长见识呢!于是,我爽快地回复了张局长:不管天气怎样,演出照常进行!

夜幕初上,伴着片片雪花,我们的戏开演了。舞台上,演员们使出浑身解数,声情并茂地演绎着戏里人物的喜怒哀乐。观众席里,从最初的十几人,慢慢慢慢地增加,以致听人说后来把其他演出场地的观众都吸引过来。及至大幕落下,观众还是不肯离去,因天气关系多次劝说才算作罢。这件事对我们触动很大:看来,只要肯下功夫,父老乡亲还是很捧场的!

问:如今还存在什么问题?

答:近年来随着电视的普及,戏曲演出进入了低谷。现在剧团虽然投资不少,主要还是以“大篷车剧团”为主,从目前的演出市场来看,依然不容乐观。其中主要原因一是观众以中老年为主,年轻人不太喜欢;二是以古装戏为主,难以引起青年人的共鸣;三是演员年龄偏大,有些戏演起来力不从心;四是非常辛苦,但收入有限,有点入不敷出;五是上边重视程度不够,也极少有资金支持。

问:下一步有什么设想?

农村文化建设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农民的业余文化生活怎样过得更充实,更有意义,更合乎时代的潮流,这是全面实现小康的重要课题。按说农村的演出市场非常大,大剧团不下乡,这片市场就有赖于小剧团支撑。所以希望相关部门多关注、扶持一下民间小剧团,让我们为农村文化建设多做些贡献,为农民多办些好事。

……

不知不觉间,采访接近了尾声,和他们一样,我们的衣衫也被汗水湿透了。同志们意犹未尽,热情相邀正式听他们唱几段。演出场地搬到小院里,阳光依然恣肆着。年过七旬的老团长张永喜与女胡生刘喜梅合作了一段耳熟能详的《辕门斩子》。听着高亢、激越、慷慨、悲凉的河北梆子唱腔,闪回着刚刚在屋里看到的老鼓师手抄的大摞乐谱,看着演员与乐队严丝合缝的配合,我不禁为来时的疑惑找到了答案:是热爱、是追求,让他们坚持了这么长的时间;是坚持,是使命感,让他们自觉地为戏曲艺术如此尽力!“山石荦确行径微”,虽然前行的路上并不平坦,甚至只是羊肠小路,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多少年以后,在农村文化建设的阵地上,依然会留下他们执着的足迹!

分别的时候到了,深受感染的梁秘书长一语掷地:虽然我们没有能力从经济上多支持,但我们省散文学会一定要送你们一面旗帜和条幅,写上“河北省涿州市松林店镇韩村河北梆子剧团”几个大字,让高扬的旗帜,去伴随燕风赵韵的铿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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