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日、27日,《寻源问道》裴艳玲戏曲专场在京演出。这两个夜晚将被如何镌刻在北京人艺首都剧场的演出史上,是留给时间的问号。毋庸置疑的是,这两个“燃烧”的夜晚,将不仅仅是一段美谈、一段掌故。

不能断言它“绝后”,但可称其“空前”——从北京文化地标性建筑首都剧场本身来说,它第一次由戏剧场变身戏园,被拱手相让给戏曲表演艺术家裴艳玲;从这位被曹禺、吴祖光誉为“人间国宝”的艺术家角度来说,这是她首次在国内以排练形式,举办京昆梆专场。更重要的是,此次专场,既是64岁的裴艳玲终其一生的艺术浓缩,又从细节中无声地传递着她对戏曲传统的尊重、对戏曲艺术的理解。

演出名字“寻源问道”,亦是裴艳玲的艺术风骨之所在。裴艳玲在戏曲界中缔造了一个又一个传奇,文武昆乱不挡,在海内外享有盛誉,但是面对赞誉,她淡淡地说:“你们看到我身上的这点儿好,都是老祖宗的光环在那儿冒光。”在她看来,自己的继承还远不够,“只要好听的,应该是余派的,不好的那就是我的。”谈到《响九霄》唱腔时裴艳玲的这句话,也印证着她打心眼里面对传统的谦卑。

从5岁登台9岁挑梁至今,裴艳玲大半辈子就没有离开过戏。“人这一辈子,干成一样你喜欢的事儿,也不是说是你想成功就能成功。我这大半辈子,掐指一算,已经是64岁,有时想起来,百味吧,百感吧。这一辈子混来混去,就舞台上那点儿事儿,跟自己结了一辈子的缘分——就离不开它!谈别的,都不记得;一谈戏,就特别来神儿,就这么个人吧!”裴艳玲轻声说。在台上她是林冲,是钟馗,是武松,在台下她总是微笑着,眼睛细长闪亮,声音清秀。

“一辈子围着戏转”,这不仅是裴艳玲对自己的“总结”,还是她身边很多人的感慨:“前几天我们在长安大戏院演出,散了戏,老师在宾馆和年轻演员聊戏,她光着脚站在地上,扎起了大带,聊到早上5点,第二天晚上还接着演戏!我们这些岁数小的都做不到!”

戏曲究竟为何让裴艳玲如此着迷?是戏曲艺术所特有的表演境界——不管观众能否看得出,大戏曲演员可以做到介乎“自己”与“角色”之间,自由出入,可以边给台下的观众唱哭了,边在心里给自己叫好!“观众听不到的东西,我能听得到;观众看不到的东西,我会意识到,那是半个神仙的感觉……这种感觉,艺术家梦寐以求,他在舞台上跟在梦境里是一样的感觉。”

裴艳玲这一梦就是一辈子。

她的表演之所以撼动人心,除却高超的技艺与扎实的功底,还因为自身的坎坷与传奇。自幼在京戏班子长大,从小学习老生戏,12岁和孟小冬的妹妹孟幼冬“大战天津卫”,《群英会》、《借东风》,再加武生戏,整整唱了一个月,红!

然而,适逢政府扶持河北梆子,裴艳玲被调入了河北梆子青年跃进剧团,“拉郎配”地唱起了梆子。不久“文革”,10余年无法演出传统剧目,裴艳玲每天挎着“菜篮子”出门,实际却是说服了门卫老先生,将自己锁在练功场里,一人苦练。上世纪80年代末,年已不惑的裴艳玲决定重返京剧舞台,“原业归宗”。如今的裴艳玲既是院团领导,又是艺术学校的创办人、一拨拨青年人的师傅。

今天,在这个传统与创新之间探索的时代,裴艳玲和她的传奇愈发难以复制,她的“寻源问道”因此有了一层深意,“过去曾经流行穿的确良、喝咖啡,如今绕了一圈发现还是穿棉布衣服,喝茶更适合中国人。”此次专场演出,从演出形式、剧目选择、乐队配置,到演员的唱念做打,裴艳玲带着观众走进她所追溯到的戏曲本原,“不管时代如何变化,艺术家可以做自己的选择。”

中场休息,来到后台,身着一袭水衣子的裴艳玲气定神闲,腰板挺直,端坐椅上,望向梳妆镜的深处,眼神和嘴角都流露出笑意。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裴艳玲回忆中的童年——

小时候的她,坐着马车跟着父母的戏班走南闯北,歇息之处就是练功之地,村子里晒粮食的场院,乡亲家门口前的一小片空地,不管是不是饿着肚子,先练起功夫再说——而当年那个一冬天练破七双练功鞋的小姑娘,或许就在那镜子的深处,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今天的大演员——裴艳玲。

(摘自 《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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