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过一本儿《中国古代清官故事》的小人儿书,书中的第一个清官故事就是《铡美案》,看后跟妈妈说起,妈妈就详细地给我讲包公,讲包公的不畏皇权为民请命。从此,我便知道了秦香莲、陈世美,知道了包公的刚直不阿。
以后,妈妈常常给我讲包公怒铡陈世美的故事。
那个时候,戏,我还是喜欢看的,但只看情节,看戏里的那些当官儿的,因为我喜欢那一对儿颤颤巍巍的帽翅,也喜欢那身漂亮的官服。但是那会儿还不懂得去听戏里的唱腔。
1981年暑假里的一天晚饭后,爸爸说晚上电视里有戏看,我问他是什么戏,他说是《孟丽君》。
长达三个半小时的越剧电影《孟丽君》,故事美,景色美,人物美,唱腔、身段更是美。从此,我开始关注戏曲的唱腔了。
但是,爸爸妈妈其实不喜欢戏曲,他们非常反对我的这个爱好。因此,我曾经一度对他们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
妈妈还好些,有时也跟我讨论戏曲方面的话题。她说得更多的是哪些剧种好听、哪些剧种难听。
1993年,我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505空中大舞台》节目中点播了一段京剧《徐九经升官记》选段,并要求结交几个戏迷朋友。我把妈妈的联系方式留给了电台。
第一个来信的是北京六一中学的半盲女生董翠红。妈妈收到信先看了才交给我。董翠红在信里写道,她跟我一样,也不只喜欢京剧,还喜欢豫剧、黄梅戏、越剧,还有河北梆子。读了信后,我跟妈妈说,董翠红喜欢的剧种也挺多的,妈妈说:“我知道,她还喜欢河北梆子呢。河北梆子多难听啊。”
妈妈的最后一句话再次激发了我的逆反心理,我心想:“河北梆子难听?我还就不信了!以后有机会,我得好好听听河北梆子!”
每晚临睡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第二套节目10点40分和第一套节目11点20分的戏曲广播,每期20分钟的节目,播出的剧种相当丰富。
有一个晚上,节目播出了王玉磬先生的河北梆子选段,我认真地从头听到尾,一直在用心品味。听完,我还在回味,边回味边想:“妈妈说河北梆子难听,到底哪里难听呢?河北梆子难听吗?不!河北梆子非常好听!反正我喜欢!”这一晚,我睡了一个好觉。
星期天随着妈妈去丰台商场买东西,路过音像柜台的时候,我征得妈妈的同意,买了小白玉霜的《秦香莲》磁带,回家一听,发现包公和陈世美的唱词跟京剧的大不相同。然后心想:河北梆子有《秦香莲》吗?河北梆子《秦香莲》里包公和陈世美的唱词又会是怎样的呢?
过了一些时候,我终于买到河北梆子《秦香莲》磁带了,两盘一套,是天津河北梆子剧院的银达子、韩俊卿等老一代艺术家演唱的。回到家里一听啊,是录音棚里录制的,嘿,戏里胡满堂先生(扮演包公)、李化洲先生(扮演陈世美)的唱啊,还真够难听的——太难听了,难听之极,我都难以忍受了!不过我终于知道了河北梆子里包公的唱词,头两句是:“怒冲冲打坐在开封府里,(包公白:千岁!陈世美白:明公!)叫一声陈驸马细听端的。”(从原录音中记录)细细听来,你说他是唱吧,可又没什么曲调,你说他是说吧,可是有伴奏。嘿嘿,难听啊。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听这套磁带了。但是我把它们作为资料保存起来了。
后来在西单北边的一家音像店里看到另一套河北梆子《秦香莲》的磁带,从货架上拿下来细看,封面上有包公的剧照,还写了主演的名字,是路翠阁主演的。看看背面,印着唱词,包公的两句是:“千岁莫要性儿急,为臣有话对你提。”(从原录音中记录)唱词跟胡满堂先生的不一样了。买不买呢?已经有一套河北梆子《秦香莲》的磁带了,剧情一样,有必要再买一套吗?这样想着,慢慢把磁带放回原处,慢慢走出音像店。
犹豫了好几天,最终,好奇心驱使我再次来到这家小店,买了这套磁带,因为我听的不是剧情而是唱腔和唱词。
这套录音不仅唱词与天津的不同,韵味也大大不同,包公自始至终都是在唱,曲调变化丰富,好听,太好听了!
每晚不仅继续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戏曲节目,也听晚上9点河北人民广播电台文艺调频台的戏曲节目。从河北文艺台的节目中,我听到了任丘河北梆子剧团《秦香莲•大堂》和《秦香莲•见皇姑》选场,都用磁带录下来了,只是没来得及记录演唱者。这里的包公,头两句唱是“千岁莫要心中急,听为臣把此话细对你提” (从原录音中记录)。整段唱腔完全是唱,也很好听,而且曲调简单易学(其实想唱好了非常难)。后来又从河北文艺台录到一段《秦香莲》选场,由于打开收音机晚了一点点,只听到扮演陈世美的是武忠亭。录下来细听,那两句变成了:“包公唱:怒冲冲打坐在开封府里。(包公白:千岁!千岁!!陈世美白:啊明公。包公白:请坐!陈世美白:明公。包公白:请坐!陈世美白:明公。)包公唱:尊一声陈驸马细听端的。”(从原录音中记录)
与胡满堂先生的版本相比,两句唱之间的念白有所增加,第二句的第一个字由“叫”改为“尊”,曲调比胡先生的丰富,完全是唱,但我觉得不如路翠阁版的好听。
再次找出胡满堂、李化州的录音,两者比较着听,居然越听越感觉有味道,越听越喜欢胡满堂、李化州的唱法了!接下来反反复复地听,反反复复地比较,听着听着竟然不由自主地学唱起来。哎呀,原来卫梆子如此有味道!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啊!
有一次路过西单劝业场,进去逛逛,又发现一家音像店,里边也有卖戏曲磁带的,其中又有天津河北梆子剧院的《秦香莲》,还是银达子、韩俊卿胡满堂、李化洲的,还有马春奎先生。只是这回的是3盘磁带。买回家一听,是现场演出的录音,场次比较全,但是磁带的两面之间、两盘磁带之间的衔接部分缺少好多内容,比如包公、陈世美的对唱,这次只有最后一句“带上来秦香莲与他对照”。这个版本的唱似乎比录音棚的调门高,听着格外的过瘾。可是这套磁带严重的残缺,我决定还是不要了吧,于是就用这三盘磁带录广播节目把原声抹掉了。
1995年,西宁的朋友给我寄来秦腔《铡美案》选场的磁带,其中居然没有我最喜欢听的“大堂”(秦腔叫《扣押》)那一场!请教了好多人,他们都说秦腔《铡美案》不把这一场作为重点,选场的磁带不选这场戏很正常。
思之再三,还是特意跑了一趟劝业场,把那套不完整的磁带又买回来了,毕竟这里还能听到一些“大堂”的唱嘛。
1998年10月下旬的一个晚上,眼看着快9点了,我坐到床边,静等到9点了准时打开收音机听河北文艺台的戏曲节目。连日来工作繁忙,颇感劳累,坐了不到两分钟就一下子躺在床上了,竟不知不觉地睡去了。睡着睡着冻醒了,起来一看表啊,9点都过了,连忙打开收音机调到文艺台,一听啊,正在播放河北梆子《秦香莲》中包公陈世美的对唱,我一阵兴奋,赶紧拿来磁带开录。我按下录音键的时候已经是陈世美的唱了,越听越像李化州的唱(但不知道是不是);后边包公的唱像是胡满堂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可是,最后一句“带上来秦香莲与他对照” (从原录音中记录),唱得跟我以往听到的似乎不太一样。
河北文艺广播的戏曲节目经常重播,于是我就寄希望于重播,重播时一定从头录音,并且把演唱者的姓名记录下来。可是,其他的节目还是不断地重播,直到我这里收不到河北文艺广播了这个节目都没有再重播过。
不过这么多年里,我一直在关注河北梆子《秦香莲》,陆陆续续买了很多不同版本的河北梆子《秦香莲》的光盘,一有机会就把它们找出来逐一比较。越听越觉得河北梆子有味道。
有一段时间学唱评剧大师魏荣元先生《秦香莲》的唱段“与驸马打坐开封堂上” (从原录音中记录),学了好久也学不好。
午休时间听单田芳老师的评书《隋唐演义》。书中说,单雄信收留了程咬金并教他武艺。可是老程却说什么也学不会。老程心里着急呀。有一次单雄信出去了,老程练武累了就躺在长凳上睡着了。睡着睡着,老程突然跳起来抄起开山钥(老程把它叫斧子)把单雄信教给的武艺练了一遍,练得真好。正好被突然回来的单雄信看见了,单雄信禁不住高声喝彩:“好!”没想到这喊声刚一落地,老程扔了开山钥一下子躺在长凳上接着呼呼大睡了。单雄信叫醒老程跟他说刚才的事儿,老程也说梦里练武了,而且练得还不错。单雄信建议老程趁热打铁,赶紧把这些套路练一遍。可是老程却又什么也不会了。
听到这里,我笑了:说书的这张嘴呀,真能胡诌!
晚上,我做了这样一个梦:我学会了“与驸马打坐”的唱段,而且唱得非常好;唱完,我还把这段唱的头两句“与驸马打坐开封堂上,听我把从前事细说端详” (从原录音中记录)改成河北梆子老生的曲调唱了一遍。一觉醒来,再想想,却又什么也不会啦!
看来,说书的这张嘴不是随便说的,人家有生活呀!
梆子迷,其实就是这样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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