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菲剧作选》序(一)
李志浦
这是一篇尘封了近七年的序言。
早在2002年,王菲同志逝世两周年前夕,我就和老王的爱人丘莺,子女王岩、若玲等一起着手选编老王的剧作,这令我感到万分荣幸,而且认为不这样做,难以酬答这位长达半个世纪的知交的一片深情。其后,出版计划因故搁置,转眼七年过去,作为《潮剧艺术论著丛书》之一的《王菲剧作选》终于付梓,甚感欣慰。
当时,选定了老王的剧本,重新复习一遍,坐下来写这篇序言之时,前尘往事令人感慨,一桩桩一件件竞奔笔端:
我与老王是潮州城里人,他住西门天坛,我住城中管巷毓安里,同样有一位慈爱的老母亲。1953年初结识之时,他已从潮州总工会调到汕头地区赛宝潮剧团任文化教员兼编剧,我则在潮州市灿华钟表店学修钟表,还是一个廿出头的青年,我自小喜爱文艺尤其是潮剧,结识老王如鱼得水,只要他从剧团回家,我便登门拜访,偶遇他不在家,就和他那慈爱的老母亲和温顺体贴的浩嫂(老王乳名叫“阿浩”)细谈,老王亦经常到我家和我老母亲谈叙,当时我们两家就算是“通家之好”了。
老王是第一个引荐我走进潮剧队伍的人。1956年,文化部号召大力发掘传统剧目,潮剧界需要一批人材。在此之前,老王已推荐我写的《黛玉葬花》、《炼印》两个短剧供剧团演出,也合作也编了梅兰芳先生演的《洛神》和京剧《将相和》。彼此的功力和各自的优缺点都心知肚明,所以时机一到,老王便坦然向有关部门推荐。1956年8月,我正式踏入潮剧之门,由业余爱好者变成汕头地区怡梨潮剧团的专职编剧。从此,彼此接触更多、琢磨更勤,那个年代,潮汕文艺界大体都知道潮剧院有这么一对老王、老要。一晃已是半个多世纪了……
老王和我结识直至我到剧团之后,无论是他写的剧本还是还是演出剧目,我都看过。1956年,他根据川剧本改编的《吕蒙正》完成,由赛宝潮剧团导演林炳清先生排演。我恰巧在潮州旧书摊找到一个潮剧古本《赴彩楼》,同样写吕蒙正的故事。内中三场戏是川剧所无的。特别是“祭灶神”一场描绘的潮汕风情,饱含潮剧艺术特色。《吕蒙正》演出后不久,老王便据此古本整理并改名《彩楼记》,供当时的澄海艺香潮剧团带往广州演出,由闺门旦王怡生扮演剧中刘月娥。恰好我国戏剧祖师爷田汉先生来广州,他看此剧后即欣然题诗鼓励。其后,澄海潮剧团还带此剧到香港等地演出,并成为该保留剧目。1962年,我们随吴南生同志到潮阳。协助元华潮剧团上广州演出时,老王根据明杂剧《荆钗记》改编成潮剧,成为该团上广州的重点剧目,演出广获好评。这是老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整理潮剧传统剧目方面的特别贡献,亦是老王创作经历中的辉煌一页。
《王菲剧作选》序(二)
老王和我除了在潮剧创作上不分彼此外,诗文上也曾多次酬答。1958年,我们同到商业街青春相馆合影。他在赠我的一张照片背后亲笔题上“肝胆相照,结专共勉”,此照片至今我仍珍藏。我创作的潮剧《张春郎削发》演出不久,他颇感欣慰,和我原韵赠诗一首。我曾于上世纪80年代写一题为《酣酣笔墨,默默耕耘》的文章,讲述老王年青时期以一介文生参加马来西亚共产党,在马来西亚、新加坡进行革命文艺宣传活动和被“强送”回祖国,从事潮剧工作的一些情况。该文分二期发表于《潮汕乡讯》,后来又发表于泰国《新中原报》。1959年,他和我在剧改会三楼同住一间房时,就已着手改编明杂剧《绣襦记》,由潮剧院五团演出,主演剧中李亚仙的是当时该团青衣朱如香,演出效果甚好。1995年,该剧为珠影和香港电影工作者选中并由潮剧院一团演出拍成“遮幅式”影片,改名《烟花女与状元郎》,剧中李亚仙由当时的潮剧新秀张怡凰、郑元和由小生陈学希扮演。在汕首映时,获得轰动效应。当时我赠长诗一首为贺,表达了对老王改编此剧“神来一笔”的衷心敬佩:原本描述郑元和沉迷李亚仙美色而无心攻读,李亚仙为激励郑元和上进而自刺双目致瞎,后来郑元和高中,李亚仙得神仙之助而双目复明。我所看到全国其他兄弟剧种有的照此改编,有的则为删除迷信部分和“神话”色彩,改编成喜极双目复明。我认为此两种都不可取。既违反科学、医学道理,亦无法深入到人物的精神本质。老王在改编此情节时别辟蹊径,独创新意,把“刺目”改为“毁颜”。这一改突出了人物的精神本质:李亚仙为激励郑元和求学上进而不在乎自身致残。演出效果特佳。老王一生勤于写作,共写就民百本102个,应算是潮剧界写最多之一人呵!他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经验,这把“刺目”改为“毁颜”的神来一笔来之不易啊!
正如老戏爹李雪光当年为《王菲剧作选》题词“忠厚纯朴,剧作感人”,“忠厚纯朴”正是老王性格的写照。他修改《岳银瓶》时的任劳任怨就是一个例证。1986年才能剧作家谢吟先生奉命创作一个以拨乱反正、歌颂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为主旨的历史故事剧《岳银瓶》,接着老王就奉命协助谢老创作修改此剧。老王当时身体有病,任务上身却废寝忘餐,全身心投入。老王哮喘病发作时不能平睡,只能伏案而喘,状极辛苦。病情稍有缓解,他又继续写作。他住医院治疗不计其数,幸而他善能珍养,才能有75高龄。
老王与我有“六同”:同乡、同编剧、同住、同工作、同深入生活生活、同行动。1958年8月,剧改会领导把各剧团的编剧集中起来使用,我和老王被分配住于剧改会同一房间。其中理由有二:一是老王的家属在潮州,我是单身汉;二是房中不用设烟灰缸。此间老王和我的合作及一起行动便多了:同为在大跃进中被评为“红旗剧团”的怡梨潮剧团创作革命现代戏《红旗插上大南山》(当时剧改会主任郑健猷同志提供资料并亲自参加创作),二人合作一周便完成该剧并到省会演;后又同到大南山赤竹桠村深入生活进一步修改剧本,并改名《血染红旗》,继续由三团演出;同到兴宁、梅县等地大炼钢铁基地深入生活,写高炉炼钢。可惜这些剧目都是随演随丢,已记不起写了多少和什么戏名了。
我和老王可谓生死之交。1978年潮剧院恢复建制之时,各个编剧名义上分配到各团,但集中使用,我和老王分配在一团。他在回潮州期间重病发作,出血不止,住潮州医院时间甚长。我恰也回潮州,无形中“朝夕随侍左右”。老王住院,苦了丘莺,担惊受怕不说,煮药送餐体贴入微,使我深受感动。我每天都到邮电局挂长途电话回汕,向当时在一团任秘书的曾炳钦同志汇报病情,请示工作。当时潮州镇医院的医生们竭尽全力都无办法为老王止血,已发出病危通知。后来幸好用高丽参“浓煎”(名日独参汤)才勉强把血止住,于是急忙用救护车载老王回汕住进汕头中心医院继续治疗,这才捡回一条命。以后老王又多次住院,因有他的大女婿陈浩忠(潮剧院作曲家,不幸亦于1999年病逝)贴身护理,我住得较远,亦就鞭长莫及了。
1983年,老王协助谢吟先生修改《岳银瓶》,剧本完成时他又病倒了被抬进医院。当时一次讨论会上有人说,老王病假,本次资金不能发,我心中愤愤不平。当时《岳》剧还未上演,我自告奋勇,投入协助又一次修改《岳》剧 。经过十载折腾,《岳》剧才由二团上演,参加第六届广东省国际艺术节并获了奖,后来又获广东省“五个一”工程奖,剧本发表于《剧本》月刊。这些都是老王亲自经历,深以为慰的。在《岳》剧的折腾过程中,我知老王尝尽辛酸苦辣。但他性格内向,不作一言,倒是老戏爹李雪光了然于心,《岳》剧初演后,题赠一诗,以为赞赏和激励。
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老王和我经常到已退休的当年赤卫队长、老革命、潮州文化馆文物干部柯鸿才老人住地潮州西湖涵碧楼小筑拜访他,听他讲故事,供我和老王写作潮剧小戏《鸳鸯瓶》,后来老王和我把它改成大戏《百窑村》。有一次柯老讲了潮州知府王源除怪石修建广济桥的故事,我们大感兴趣,由老王独自经营。于1963年底他和郑文风、谢吟先生住广州写《江姐》之时,变写成大型潮剧《王源除怪石》,该剧人物故事情节曲折生动,语言也甚通畅,经过反复讨论修改,终于1963年由三团演出。可惜由于各方面件的限制 ,此剧未能让更多观众共识共赏。此剧是老王创作生涯中独力创作的一个描写家乡潮州的历史故事剧。
此篇文字写成之后,我久久暗自审读,这像一篇“序”吗?不!倒像一篇“交情回忆录”或记叙文。但若不这样?嗦记述,是无法抒发我和老王将近半个世纪的情怀的。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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