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潮剧《火烧临江楼》

传统潮剧《火烧临江楼》

剧本整理：林劭贤、周艾黎

第一场

王双福：（唱）终年 寒窗苦用功，春去夏来又端阳。水满波平景色好，画舫轻飘西复东。

艄 公：（唱）五月闹端阳，闹呀闹端阳，男男女女满江边。红衫绿 裙是阮娘，粉脸娥眉是阮娘。（倪了倪——是阮娘。）

众 人：（唱）五月 五闹端阳，龙舟锣鼓响连天，青龙呀，船尾掀起千层浪。红龙呀，十双铁臂挽狂澜。（千层浪，挽狂澜。）看谁夺得锦标奏凯旋。

江 氏：（白）哇，姑娘，你看那边画舫满江，真是好看，快随我来。

张翠锦：（白）谢谢嫂嫂，我不喜欢那噪杂之声。

江 氏：（白）哟，临江楼头，难得一年一度如此热闹，怎可错过。

张翠锦：（白）言之虽是， 霎时景换物移，犹如过眼霎烟，不如在此寻求片到安静。

江 氏：（白）也好，那为嫂就失陪了。

张翠锦：（白）嫂嫂，请便。

秋 英：（白）小姐，往年，最爱看赛龙舟，今天怎不高兴？

张翠锦：（白）往年……唉！秋英，今非昔此了！ （唱）最是令人嗟叹，韶光如水去不还。无计留得春常住，怕看落花泣残红。

秋 英：（白）啊！小姐正当春花焕发年华，何必就兴起落花之叹呢？

张翠锦：（白）只恐过了端阳 节，陈家花轿出京关。

秋 英：（白）这是小姐终身喜事呀！

张翠锦：（唱）提起这婚姻事，教人越添愁烦，圣上为媒把我配与国 舅陈从德，说道是金玉良缘。虽然未见他真面目，却闻他败德丧行昧天良……叹生不逢辰命乖蹇，良缘未结结孽缘。

秋 英：（白）此是传闻，难信其真，小姐不必愁闷。及时行乐才是啊！……

张翠锦：（白）唉！秋英，我想作诗遣闷，你可取纸笔上来。

艄 公：（唱）五月斗 龙船，斗呀斗龙船，男男女女闹纷纷。择个好郎来匹配，择个好娘来伴君。（倪了倪，来伴君。）（白）秀才，至此已是临江楼下，就此歇息些时。

王双福：（唱）万 倾江波一小舟，极目骋怀任去留，天蓝地碧堪吟咏，不是骚人也风流（重句）。

秋 英：（白）小姐，纸笔取到。小姐，看那楼下书生， 倒也长得清秀。

张翠锦：（白）死丫头，管他作乜？

王双福：（唱）依旧江山岁月新，抚今追昔恨 转频。自古娥眉偏遭妒。郁邑嘘唏叹斯人。壮志难酬楚天黑。大好河山起狼烟。端阳佳节汨罗恨，南国民风慰屈卿。（念诗）幽兰碧荔自芬香，一片丹心托遗章……渺渺江波清怨绝，可怜 无女耀九天，饮露餐英甘淡薄，美人迟暮恨连天。

张翠锦：啊……（唱）听书生楼下自吟唱，口吐珠玑不同凡响，胸藏丘壑无俗韵，想出水蛟龙定非久困深渊，似此等玉人罕曾见，才貌双全可人怜……相国女，情难禁 ，提起笔儿和一章。惜才美事多多有，愿寄知音不避嫌。（欲写还休）意区区怎生表达？（犹豫筹思）轻脱金环，赠与他罗帕一双。

王双福：（白）啊？……舫翁……

艄 公：（出舻白）来了，秀才有何吩咐？

王双福：（白）日已近午，速速摇船回去罢。

众 人：（唱）一年一度赛龙舟，红男绿女江上游，看了龙船 择了婿，择个女婿结白头。

第二场

王双福：（念诗）清波玉影水飘香，自有知音和一章，十二 栏杆怕倚遍，湘君杳杳水连天。（白）此诗情意脉脉，因何只见一面，不可再求啊！……

（唱）端阳一去已三朝，怀念佳人在通宵，数次催舟楼前去，却只见楼空人杳。分明一注情深透丝绢，非比空谷无风树乱摇，好教我万缕愁丝理环绕，此情此景费推敲。

（白）哦，姑母！

姑 母：（唱）这罗帕是哪里来的？

王双福：（唱）这……（但一转念）我正为此事，欲请姑母助我一臂之力。

姑 母：（白）此是何说？

王双福：（白）唉，姑母呀！（唱）细说缘由，只因端阳观龙舟，临江楼下独吟咏，惊动了楼上小姐赠我金环手帕诗一首。诗步原韵具深意，教为侄心猿意马情难收。

姑 母：原来这等，莫怪侄儿连日神思恍惚哩！

王双福：（唱）伏望姑母多宽宥，莫责我轻薄学风流，人非草木岂无情，怎禁得鸟鸣嘤嘤一声声，敬求姑母做我主，牵红线，来玉成。

姑 母：（白）唉！侄儿，你岂知临江楼上所住何人？

王双福：（白）姑母常登临江楼卖花，不是曾经说过，楼上住的是张相国千金，张翠锦小姐么？

姑 母：（白）既知是相府千金，门第悬殊，怎能高攀？

王双福：（白）姑母啊！（白）非是侄儿敢痴念，莫奈小姐实多情，到如今情苗已种，此相思欲断难能。

姑 母：（唱）叫侄儿莫得作茧自缚，此亲难提。门户不当，天下淑女多多有，待为姑与你再行物色，配 成双。

王双福：（唱）红颜女子多多有，欲觅知音难上难，此亲若是不成就，我就削发为僧落寺庵。

姑 母：（白）痴儿你呀——（唱）王门三代存你这一脉，承先启后全靠你一人，我艰难克苦十六载，正喜你 如今长大成人，怎可说出断头语，为痴情把前程断送，岂不负了九泉你双亲，枉费为姑一片苦心。

王双福：（唱）爹娘生我之恩忘不了，姑母养我之功不敢忘，为着侄儿终身计，方求姑母来成全。（ 白）姑母一向爱侄如命，如今只望与小姐一通欵曲，求得一言明示，为侄死也瞑目，死也瞑目啊！

姑 母：（旁唱）唉！观痴儿一往情深，张小姐实也多情，欲待不依他所讲，又恐他痴情难断，饮恨终身。罢罢罢，为解痴儿相思苦，我只得再往卖花走一程。

第三场

张翠锦：（唱）重重心事，重重心事难排遣。怨只怨，生身相府，皇上错作伐，订下了陈门冤孽缘。对此事，侬本已心灰意冷，任凭它由命听天。怎料到端阳佳节，遇书生 到楼前，但见他风流潇洒，满腹诗骚出眼眉。惹得我，似止水芳心又澎湃……明知琴瑟之缘难缔结，怎禁得欲舍不能情犹牵，想我若为民家女，何愁鸾凤不成双？到如今，只落得好事难求徒嗟叹。

秋 英：（白）小姐，茶来了。

张翠锦：（白）秋英，这几日来，你为何把茶烹得又苦又涩？

秋 英：（白）都与往日一样烹的，莫非小姐变了口味？

张翠锦：（白）口味怎么会变？

秋 英：（白）既是口味不变……那就是苦在心头，涩在舌头。

张翠锦：（白）这话从何说起？

秋 英：（白）小姐啊！ （唱）只为欲诉知心话，却又难觅得知音人，万倾愁思萦心际，方觉岩茶不生香。

张翠锦：休得乱讲！（坐下）

秋 英：（白）王婆来了。

姑 母：（白） 哎，我与小姐送花来了。小姐清福。

张翠锦：（白）王婆。

秋 英：（白）王婆，为何这数 日，久不见来？今有什么好花头，快取出来与小姐一观。

张翠锦：（瞪秋一眼，急阻）王婆，我这 数日意绪不佳，无心妆戴，不看也罢。

姑 母：（白）小姐，绿鬓红颜，怎可无花伴插，我今天带的都是好花式……你看这朵牡丹 呀！（唱）牡丹花开艳艳红……牡丹花开称花王。插起牡丹引彩凤，插起牡丹结良缘。

张翠锦：（唱）牡丹开花空富贵，凤兮 凤兮在何方，可怜凤鸟未曾见，山鸡先占一枝栖。

姑 母：（白）牡丹小姐不合意，请看这朵月季花。（唱）月季 开花八月天，八月中秋月团圆，插起月季彩头好，中秋月圆人也圆圞。

张翠锦：（不悦唱）虽有团圆中秋月，临江楼台冷凄凄。（坐下）

姑 母：（唱）不合另取这一枝。（白）小姐，这是莲花。（唱）莲花最香到端阳，人面如花到楼边，只叹相逢不相识，老妇有心作媒姨。

秋 英：（白）王婆呀，（唱）看你不是卖花意，为何满口胡乱啼？

姑 母：（白）哦……秋英姐，老身因见小姐这也不合，那也不合，故此将花比人，说说笑笑……意在取悦小姐的。 啊，这些花小姐不合意，我这里另有花谱一册，请小姐自己选择罢。请小姐选择，老身再照样做来。

张翠锦：（白）这……

秋 英：（白）王婆，你送此花谱是何用意？这手帕……

姑 母：（白）啊，这手帕……

张翠锦：（白）王婆，这手帕究竟从何处而来？

姑 母：（白）这么……

张翠锦：（白）究竟从何而来？

姑 母：（白）莫非小姐见过这诗帕？小姐急欲知道此帕从何而来？

秋 英：（白）王婆，你这是何用意？

姑 母：（白）小姐呀！（唱）请小姐解疑胸，容老妇细禀明。端阳节你凭栏赏景，岂记得舟中那书生？

秋 英：（白）书生又怎样？

姑 母：（接唱）那书生便是我侄王双福，因赋诗，兰舟楼前停。 岂料博得小姐垂青眼，罗帕题诗表深情。又将金环相馈赠。令小侄感戴莫名。

张翠锦：（白）区区微意，何足道哉？

姑 母：（唱）他虽未解小姐真心意，对小姐却是至爱至诚，曾驾舟楼前求相会，恨不能一见慰多情，因此他终日里茶饭不思，彻夜来愁对孤灯。 为怕他遭逢不幸，此时我方把楼登。

张翠锦：（惊谔白）啊……这如何是好？

秋 英：（白）王婆，当 日小姐为着爱才怜贫，方有赠环送帕，意在勉励他奋发勤读，别无他意。

姑 母：（白）这个老身知道，莫奈我侄痴想过度，若有一差二错，香灯断丧，岂不 令人可伤？

秋 英：（白）你就好好劝释于他。

姑 母：（白）都因劝释无效哩。

秋 英：（白）如今意欲何为？

姑 母：（白）欲请小姐……

秋 英：（白） 为何不说？

姑 母：（白）欲请小姐当面……当面劝他回心转意。

张翠锦：（白）这……这做不得……

姑 母：（白）唉小姐呀——（唱）小姐须念我贫 孀，一十六载尽辛勤，意望他勤读书史求上进，谁知为你抛了书卷，如今只求小姐劝他回心转意，老妇自当结草衔环报深恩。

张翠锦：（白）哦……（唱）闻言语肝肠寸断，难得有此多情郎，他苦求吹箫引凤，我又何曾不动心肠，只可恨孽缘早订，又痛切身属相门，好叫我进退两难， 进退两难难主意。

姑 母：我侄秉性端庄，决非轻狂之人，只求小姐见他一面，别无他意。

张翠锦：（白）啊……

秋 英：（白）看起来孽债已结，解铃还须系铃人，当日环帕可相赠，如今约他一会，谅也无 妨。

张翠锦：（白）这么……

姑 母：（白）小姐……

张翠锦：（白）也罢！令侄分明误解我意，但事已至此，你可叫他前来，待我劝释于他就是。

姑 母：（白）谢谢小姐，谢谢小姐了，只是……临江楼禁森严，如何是好？

张翠锦：（白）这么……

（秋授计于姑）

第四场

王双福：（唱）情切切心慌意乱，意迷迷步履艰难，会佳人乔装打扮 ，避耳目急步内院中。

姑 母：（唱）侄儿切莫心慌乱，有情无情勿轻狂，小姐约会后园去，言谈一刻便回还。

江 氏：（白） 闻说姑娘有病，多日未见下楼，却因何不在楼上？秋英，小姐往哪里去了？

姑 母：（白）小姐今天精神爽快，已去后花园散心，我是来为她拿扇的。

江 氏：（白）那就好了，佳期已近，切莫再惹出病来。

秋 英：（白）谢谢夫人关怀。

江 氏：（白）小姐病体才好，园里风大，不宜久留。

秋 英：（白）小婢前去转告就是。

江 氏：（白）如此一同下楼。

姑 母：（白）进入门去，就到后花园了。 哦，夫人万福。

江 氏：（白）不必多礼。这位姑娘是……

姑 母：（白）此是小女，刚从乡间来城，随我出门卖花，（回首）女儿，快上前与夫人请安。

王双福：（白）夫人。

江 氏：（白）如有彩花，可即送来我处一观。

张翠锦：（唱）云淡风轻好晴天，群花怒放为谁妍？枝头双燕呢喃语，影只人单暗自怜。流水落花同归去，旧梦断时新梦长。春心馥馥花间舞，满园红艳待嘉宾。

秋 英：（白） 恁等在此稍等，待我报知小姐。小姐，王婆来了。

张翠锦：（白）现在何处？

秋 英：（白）就在那边。

姑 母：（白）小姐，我与你送花来了。

王双福：（白）小姐。

姑 母：（白）我侄日后有为，全仗小姐，老身感恩不尽。

张翠锦：（白）这……

姑 母：（白）老身与夫人送花去，留下小侄聆取教言。

秋 英：（白）王婆，待我伴你同去。

张翠锦：（白）秋英……

秋 英：（白）我去左右看看，时间就来。

王双福：（白）未会见面言语多，一旦见面半句无。（唱）相思话儿从何来说起，好比小鹿撞心窝。但见她俯首沉吟，手弄罗衫羞还颦。此一刻值千金，我这厢整饰仪容，定下心儿先来将她叫。（白）呃，小生有礼了。

张翠锦：（白）有礼相陪。

王双福：（白）小姐，小生特来致谢的。

张翠锦：（白）谢我何来？

王双福：（白）谢小姐赠环送帕情意深。

张翠锦：（白）区区微意，何足挂齿。

王双福：（白）小姐呀——（唱）那日里，我观罢龙舟吟小诗，临江楼前与娘相见，多蒙赠我 环帕，步韵赋诗，念小姐多情，小生怎可无义？几次催舟求再遇，奈楼台寂寂，徒令人依依，今日园中遇小姐，但愿赐一言明示。

张翠锦：（唱）尊声王相公，侬赠环帕有何奇？为怜贫把金环赠，又因惜才而和诗，别无他意，怎 岂可环帕作红丝？

王双福：（唱）罗帕分明是古记，无深情那有赋此诗，我一颗心早属你，为环帕我诗书懒理，数日来食不甘味，辗转通宵损了腰肢。

张翠锦：（白）来日方长，须欲保重身体才是啊！

王双福：（白）但求小姐说出真心话，切莫得口是心非错过佳期。

张翠锦：（白）相公……

王双福：（白）莫非小姐嫌我出身寒微，才貌粗俗，难与小姐匹配么？

张翠锦：（白）相公何出此言？

王双福：（白）小姐若无深情意，当日又何必寄语 相挑呢？

张翠锦：（白）啊好……（旁唱）一句话 ，说得我有口难言，口食黄连苦在心中，（鼓起勇苦气对双）侬可剖心自表，张翠锦决非无情无义之人。

王双福：（白）啊，难道小姐有何难言之痛么？

张翠锦：（唱）只因爹爹乃是当朝宰相，讲的是礼教伦常，怎容我放荡自 专，张翠锦受责无怨，连累了相公罪过弥天。

王双福：（唱）为情那怕受磨难，那管地裂与山崩，春蚕到死丝方尽，烛炬成灰泪始干。若得小姐相怜爱，赴 汤蹈火心也甘。

张翠锦：（唱）观伊人情义深长，铁石心肝也断肠，似这等如意郎君，怎忍割舍，怎奈是……

王双福：（白）双福耿耿此心，唯天可表！

张翠锦：（白）相公，非我偏执意，实是……

王双福：（白）啊？……

张翠锦：（白）侬之终身已经许配……

王双福：（愕然白）怎说，小姐终身已经许配了？

张翠锦：（白）唉，相公呀！侬终身已配国舅陈从德，当今皇上作冰人。

王双福：（白）哦 ，原来这等！

张翠锦：（唱）那从德是国戚皇亲，皇上为媒事非轻！我爹爹只图攀 附，那顾及女儿终身，大山压顶难挣扎，相公哙……弱质红颜，身不由己皆由人。

王双福：（白）小姐，小姐，方才小生不知底细，错怪小姐，望 祈恕罪恕罪！

张翠锦：（白）唉，相公……（唱）陈从德原是奸狡之辈，彩凤乌鸦怎匹配？自从端阳见君面，此心属君难挽回。只恨礼教箴规似锁链，今生今世，难得与君比翼双飞。

王双福：（唱）小姐呀，终身大事须当自主决，礼教箴规难缚有心人，盼小姐，小姐还须自珍重，这青春年华莫错过，把定心儿自作媒。

张翠锦：（白）啊……

王双福：（白）小姐因何不说话呢？小姐……

张翠锦：（白）罢罢罢！（唱）鲤鱼难舍西江月，蝴蝶难舍桂花丛。（白）相公！（唱）但愿白首长厮守，殷殷相爱同苦甘！

王双福：（白）娘子呀！你看那红花绿叶似锦章，鸳鸯成对蝶成双。

张翠锦：（唱）你看这出水莲花红相映，

王双福：（唱）人面如花相映红。

张翠锦：（唱）有情人儿成眷属，

王双福：（唱）牛郎织女下人间。

张翠锦、王双福：（合唱）四季花开四季音，郎心侬意两相坚，朝朝夕夕同唱和，只羡鸳鸯不羡仙。

第五场

家 院：（白）唉，女儿，为父跟随老爷多年，熟知他身素性，今日既出此言，必非无因，时至今日，你尚含珠不吐， 将来一朝事发，岂不后悔莫及！你我父女相依为命，为父怕你年幼无知，招引灾祸，我女如有疑难，尽可明言。为父或可为你解脱。

秋 英：（白）爹爹此话当真？！

家 院：（白）为父几时骗过我儿？

秋 英：（白）小姐与那王相公……

家 院：（白）是乜王相公？

秋 英：（白）就是那卖花王婆之侄王双福，爹爹以前不是曾向他买画见过面？

家 院：（白）哦……

秋 英：（白）小姐与王相公，端阳在临江楼下，无意相遇，一见钟情，二人誓同生死，共订白头。

家 院：（白）哎呀，果然不出老汉所料，这……这还了得？

秋 英：（白）爹爹，王相公秉性温良淳厚，岂非与小姐璧人一对？堪称天作佳偶么？……爹爹，因何沉默不语？

家 院：（白）唉！女儿，恁真是初生牛仔唔识虎，全无想到小姐姻缘早订，那陈国舅是何等人，竟敢在老虎嘴捻 须，太岁头上动土？

秋 英：（白）爹爹既知从德为人，就该代小姐设法解围才是！

家 院：（白）唉！女儿……（唱）小姐命运多乖蹇，错配姻缘实堪怜，莫奈此事关系如天大，皇上为媒岂能闲！那从德，一家权势能把天盖，四海之内谁人不知？如今他已 经首途来迫娶，成礼就在这数天内，此事难免着败露，我身为下人，怎能担戴？（接唱）你是小姐得心婢，此事干系难推开，覆巢之下无完卵，须当速避此祸灾，我明日，就设法送你舅家去，今后之事，再想良策来安排。

秋 英：（白）爹爹……（唱）你方才答允助一臂，到如今出乎反乎理何来？小姐待我如姐妹，当今事急燃眉，我怎能独善其身 自推开。

家 院：（唱）小姐待俺情谊重，为父心内非不知，只恐我女有差错，教为父老还靠何来？

秋 英：（唱）欲使女儿免遭害，设法解围理正该 ！

家 院：（唱）以卵击石徒招损，螳臂挡车怎能奈？此事不能等闲视，万全之计还是及早回头免遭祸灾。

秋 英：（觉得方才受骗，生气地唱）爹爹既是无义勇，方才又何必多管闲事问东西？

家 院：（白）蠢女，你抱起鱼缸，欲往哪里？

秋 英：（白）将水倒去。

家 院：（白）将水倒去，鱼儿怎 能得活！

秋 英：（白）爹爹如此恤爱鱼儿不惜人， 分明是轻重倒置，假仁假义。

家 院：（白）此话从何说起？

秋 英：（白）有道是成人之美真君子，见义勇为方丈夫，爹爹 若果真有仁心，何以竟坐视小姐永沉苦海，受屈终生……

家 院：（白）这个……

秋 英：（白）爹爹呀……（唱）你慈心仁意及一物，不恤人命是何因？金鱼美丽固堪爱，美满姻缘更当促成，小姐与相公情似海，岂忍 坐令遭拆翼？你怎不思，若令小姐陈家去，料想她命也活不成。小姐如果为情死，女儿欲活也难能，爹爹哙，人比枯鱼命更惨，爹爹怎不三思明。

家 院：（白）唉……（唱）听她言，一字字，中我心坎，难得她情长谊重，我本也非胆小如鼠无义人，只怕是画虎不成反闯祸， 连累自己又累了人，唉！回头来，叫一声，秋英女，此事还须细斟酌，切莫轻举妄动惹祸殃，你且速行回楼去，同与小姐细商量，深谋远虑方成事，须防隔窗有耳莫张扬。

秋 英：（白）如此说来，爹爹是答允帮助小姐了？

家 院：（白）唉！都是我，前世有修，生得个好女儿， 比我更好闯祸，真是无法！

秋 英：（白）我这就去报知小姐！

第六场

张翠锦：（唱）一声霹雳惊春梦，半天横祸顿飞来，皇天降下无情剑，忍教鸳鸯各东 西。（白）老天你为何这般作难于我啊！（唱）老天生我亦何为，凄风苦雨频相催，苦恨春宵何其短，平地又起一声雷。从德犹如那催命鬼，似影附身步步紧追随，迫得我方寸缭乱 心似绞，急待王郎来谋为。多蒙院公仗义，仗义代我带书去，因何至今未见返回归？若莫半途出差漏，我身一死无怨，累及了王郎，怎生施为。

秋 英：（白）小姐， 我爹已把王相公带来了。

张翠锦：（白）王郎！

王双福：（ 白）娘子。

张翠锦：（白） 王郎，事情难为了……

王双福：（白）方才老院公已全与我说知，娘子无须惊惶，事到如今，只有四海为家，远走高飞了！

张翠锦：（白）远走高飞？唉！这如何得了！

江 氏：（白）唉！这如何 得了！老爷快来呀！

张 纲：（上白）夫人，慌忙何事？

江 氏：（白）适才梅香禀报，说道有一书生，潜入后花园，登临江楼去了……

张 纲：（白）此事当真？

江 氏：（白）那还有假？

张 纲：（白）哎呀！坏了！坏了！

秋 英：（白）哎呀，坏了！坏了！相公，小姐 ，大老爷望临江楼匆匆而来了！

王双福：（白）哎呀！

秋 英：（白）小姐 ，如今王相公已经不能下楼，必须妥为安藏片刻，躲过风头才是！

张翠锦：（白）不错，快快藏起！

张 纲：（白） 哦？妹妹为何这般迟疑？妹妹，为兄代你取出了吧。

张翠锦：（白）哥哥揭开为妹纱帐，恐怕有失体统。

张 纲：（白）自己兄妹， 这有何妨。

张翠锦：（白）哥哥，揭不得！

张 纲：（白）揭得。

张翠锦：（白）揭不得。

张 纲：（白）揭得，揭得 ！呸！

张翠锦：（白）哥哥不可呀！

张 纲：（白）哎怎！

张翠锦：（白）哥哥，谅情，谅情。

张 纲：（白）呀呸！无耻贱婢，私通狂汉，你这歹徒，色胆包天，这般所为，该当何罪，该当何罪呀！？

王双福：（白）大人。

张翠锦：（白）哥哥。

张 纲：（白）呀 呸！

张翠锦：（唱）跪尘埃， 叩求哥哥息恼气，听为妹一言诉起。叹媗庭早丧，为妹弱龄失依栖。谨守楼台十八载，芳心寂寂自遣赋诗，天赐良缘在佳节，王郎遣兴吟唱到楼边。妹因怜才而生爱，愿托终身到百年，如此才德郎君堪配对，望兄千万包涵勿过是。

张 纲：（白）住口 ！你这贱婢，私通禽兽，败坏纲常，还不知耻，还不知耻呀？

张翠锦：（唱）阮两人并非苟且，相爱如宾，相待以礼，如此佳偶实难觅，望哥哥详察相扶持。

张 纲：（白）贱婢你呀！（唱）枉你是个千金重，不守闺训辱门风，私婚野合狗男女，家规国法岂能相容，不思你身已属陈国舅，圣上为媒君命如山重，如今作出此等事，相府家声，父兄前程为你一扫空。

王双福：（白）大人呀！

张 纲：（白）呸！

王双福：（唱）望大人宽心胸，怪小姐有何用？君子好逑因殊遇，淑女怀春人之常情，到如今木已成舟，鸳鸯已成对，乞大人还须体念儿女衷情。

张 纲：（白）住 口！（唱）可恨无耻狂汉，还敢来我面前口出蜚言，我张家门风遭你丧，教我有何面目见得了人！（白）恨将起来取你命……看打！

张翠锦：（白） 且慢！哥哥，哥哥呀！（唱）哥哥须念兄妹情，手足同根莫太迫，错配姻缘堪悔恨，怎不三思细察明，陈家虽然荣华富贵，从德却是奸满恶胸，为结权势迫我陈家去，岂不害我断丧此一生。

张 纲：（唱）门风相对宜连理，君恩国法难改移，你身生死配从德，违叛礼教死罪难辞！

张翠锦：（唱）若是苦苦迫我嫁，我宁一死不愿生！

张 纲：（白）好，逆先训，抗圣命，你既愿死，死无可惜，死了干净！

王双福：（白）哼！大人呀大人，礼法既是如此无情，我等一死无怨，试问人死之后，陈府到来讨人，大人将何对陈 府交待？

张 纲：（白）哎呀！

王双福：（白）如若事情张扬出去，不但难保家声，一旦圣上闻知，难逃欺君枉法滔天大罪，岂非自己引火烧身，祸延门庭？

张 纲：（白）啊好！

王双福：（白） 哎，大人呀大人！礼法难改变，人情厚薄好较量，伏望大人细恩忖，择取正道求万全。

张 纲：（白）哎呀！——（唱）我听听听……听狂生之言，好教我五内俱崩，家门不幸出逆女，伤风败 俗情难堪，本欲将她来处死，只怕陈府威势欺君之罪难承当，欲待放走狗男女，又恐走漏风声难包藏，左右筹思束手无策，难难雉，难坏了我这吏部张纲。

张翠锦：（白）哥哥。

张 纲：（白）哎怎……

家 院：（白）老爷……

张 纲：（白）唉！无故上楼何事？

家 院：（白）禀老爷，陈国舅到来迎亲，如今已入府内，夫人命我前来报知。

张 纲：（白）怎说，国舅来了？

家 院：（白）正是。

张 纲：（白）好，下去，说道老爷就来！

家 院：（白）遵命！（欲下）

张 纲：（白）慢，不准多言！

家 院：（白）是。

张翠锦：（白）哥哥呀哥哥，陈从德既到，为妹不累你身，请赐一死，请赐一死啊！

张 纲：（白） 哎咋！好！贱婢呀贱婢，要死容易，恁等候待定择罢！

家 院：（白）夫人，老爷说道就来。

江 氏：（白）如此，你先下去。

家 院：（白）是。

江 氏：（白）老爷，事情如何？

张 纲：（白）唉，贱婢果然私通奸夫，真是把人气煞！

江 氏：（白）哼！如今国舅已到，如何是好？

张 纲：（白）我想将他两人处死，只恐无法交待从德，迫她改嫁，又恐私情败露，祸延家门，真叫我进退两难了。

江 氏：（白）如此，怎生是好？

张 纲：（白）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什么兄妹之情了，今晚三更，纵火烧楼， 让他等同归于尽，永灭祸根。

江 氏：（白）到是一个万全之策。

张 纲：（白）我到前厅陪伴从德，此事就交你一手办理，手脚要放干净 一点。

江 氏：（白）是。

（家院听见，急忙赶上告知双，翠逃走。）

第七场

陈从德：（唱）今宵醉薰薰，借酒来助兴， 父母生我这条龙，呢哪灵精眉眼出聪明。多蒙我姐福荫，父掌朝纲我高升。春风得意闯天下，人人钦羡人人敬，如今娶个相国女，真是锦上添花喜隆兴。想起明朝良宵美景，教我心里好本高兴。

家 院：（白）禀老爷，大事不好了，临江楼突然失火，一时火焰冲天，救之不得。

张 纲：（白）怎说，临江楼失火了么？

陈从德：（白）哎呀，你家小姐呢？

家 院：（白）楼中大火，无人敢救，只怕……（摇头）

陈从德：（大惊）哎呀，快快救来呀 ！

张 纲：（白） 临江楼台亲手起，如今亲手毁家俬。不知我妹烧得如何了。唉！

张翠锦、王双福：（唱）鸟儿冲出铁牢笼，双双飞舞黎明中。万丈曙光迎远走，朵朵彩霞伴高飞。

张翠锦：（唱）箴规礼法无情火，

王双福：（唱）难烧天下有情人。

合 唱：难烧天下有情人。才子佳人完夙愿，凰凰比翼天地宽。

（翠双背镜，见远处临江楼遗烬）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