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卫群从汕头来,带来她访问潮剧老艺人的专著《知蝉声几度》,随书还附送四张老艺人精选唱段的珍贵录音,翻阅再三,爱不释手。某个春日慵懒的午后,忽然潮剧瘾起,半卧在躺椅上假寐,一边重温那些潮剧唱段,恍惚间记忆的闸门打开,好像又回到多年前,也是这样使人困倦的午后,一个小女孩正与磕睡虫作战,昏昏沉沉地趴在床边写作业,这时,收音机里突然传出震天响的锣鼓声,“潮剧连播”开场了。
那些年,没有谍战片,也没有穿越剧,老少妇孺的娱乐生活都维系在这一方小小的黑匣子里,在那个知识匮乏的年代,传唱于千家万户的潮剧,甚至完成了对无数孩子的音乐启蒙、历史普及和人生启迪。连戏园里幻灯打出来的字幕也是漂亮的毛笔书写,可以被乡村孩子当作写字认字的教材。多年后,在梳理自己的成长轨迹时,我深信,小时候的我的确深深地被潮剧文化滋养。
那些年,韩剧远未诞生,电视机仍稀罕,可并不妨碍大家天天追好戏。电台每天正午是“潮剧连播”时间,左邻右舍的收音机开得震天响,即便你没兴趣听,也挡不住声波的传播。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哼起潮剧的唱段,一长串的戏词可以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因为潮剧院几年才编一出新戏,“潮剧连播”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出老戏,虽听得耳朵长茧,但照样天天追。偶尔戏院有潮剧上演,观众人山人海,守门的保安手执扁担,凶神恶煞的样子。小时候个子小,经常龟缩着,被大人抱在手里,成功地逃了几次票。那时候,一张全价的潮剧票2元。逃不了票的只能隔着门缝,竖起耳朵听听里面的锣鼓声,这样便觉得是一种享受。
小时候,看过澄海潮剧团的《彩楼记》,蔡植群演穷书生吕蒙正,邻居一姑娘家觉得他长得英俊,害了单相思,说亲的小伙没有一个合她眼缘。当年自己尚处懵懂童年,看到舞台上的演员个个满脸油彩,都差不多,也没觉得多好看。听得最多的是《荔镜记》,记住了名角姚璇秋的名字。那些年没有娱乐版头条,也没有绯闻八卦,但关于她的传闻仍在老百姓中口口相传。潮丑新星方展荣刚出来唱《柴房会》的李老三那会儿,有一些人不喜欢,我的一个姨妈横竖看他不顺眼,但后来大家也慢慢地接受并喜欢上他。陈学希和孙少华拍的潮剧电影《张春郎削发》上演那阵,一票难求,那种热度丝毫不逊于今天的《阿凡达》或是《泰坦尼克号》上线。
那些年,潮剧大热,汕头戏校也会到各地招人。那条件据说严苛得像今天的选美大赛,除了声喉,还要样貌、身段,脸上连一点小瑕疵都不能有。村里的音乐老师姓蔡,一双儿女都报了戏校,儿子录上了,可惜到了青春期“变声”,被退回来。村里人谈起这件事来,都是一声叹息。
随着年岁渐长,不知不觉中,周围喜欢听潮剧的“知音”却越来越少,偶有同龄人谈起,一脸不屑,笑话听潮剧的都是些不合时宜的老人家。多年后任职于一媒体,第一次见到昔年的潮丑新星,当时已是声名远播的潮剧名丑方展荣,他忧心的话题是潮剧的传承。
谢谢卫群,看了她的《知蝉声几度》,勾起了我幼时关于潮剧的美好回忆。此刻的广州,正是万家灯火之际,我们家的CD机袅袅飘出的,是那些熟悉的潮乐和唱段。一时间仿佛时空倒流,我又重回到童年时代的潮汕小乡村,此刻灶间传出饭香,外婆笑盈盈坐在门槛上,耳边也是潮乐悠扬……
潮剧《荔镜记》,右为潮剧名角姚璇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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