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展荣(1948—) 潮剧著名丑角,兼演武生、花生。师承陈大筐、杨其国、杨江全,后又经潮剧名丑蔡锦坤、李有存、陈玩惜传授,其表演诙谐幽默、雍容大方,行云流水,灵动自如,唱腔宽畅明亮,韵味淳厚,尤以《柴房会》、《闹钗》脍炙人口。主要代表作还有《无意神医》《古琴案》《蓝继子》《春草闯堂》《八宝与狄青》《飞龙女》《葫芦庙》《老兵回乡》。近年通过带学生,致力于传承工作,传承的剧目有《柴房会》《闹钗》《桃花过渡》《八宝与狄青》等。
【启蒙老师陈大筐】我1959年考进汕头市正顺潮剧团,我考戏是受我母亲的影响,我妈是老一辈的潮剧青衣,考戏还有家庭经济困难的原因。一入门就分配我学丑,是领导安排的,说这个小孩很“趣味”,去学丑,由陈大筐师父做我的启蒙老师。
陈大筐是潮剧名丑,是一个勤学、刻苦、敬业的师父。他主要教我的扇功,腿功。我看过他的不少戏,有古装戏《访鼠》的娄阿鼠,《三调芭蕉扇》的牛魔王,《急子回国》中的齐宣王等,功架非常好。大筐师父是名丑郭石梅的徒弟,从福建过来潮汕的时候,是拜他为师的。石梅师父70年代教过我演《江姐》的徐鹏飞。我非常喜欢听石梅师父讲经,每次都有收获。石梅师父在旧社会就出名了,他还曾经组织戏仔起来罢工,他的品德是我一辈子都记得的。他是武老生、老生、老丑行当,《李唔直撬水鸡》是他的首本戏,潮剧著名的“十一指丑”就是他。
当时正顺潮剧团有一批好演员,陈美城,陈玉城,陈大筐,赖炳清等,都很厉害,特别是李钦裕,给我印象非常深。我踏进门,刚好就在教《李子长活画》,名教戏先生杨其国在执教,李钦裕主演,之后是《急子回国》,也是李钦裕主演。这批演员都很厉害和敬业。陈美城是武生,演过《三气周瑜》,也演老更夫,老农民,我看了都非常佩服。他和我师父一样,都演《访鼠》,丑角杨祥振演《闹钗》,我师父也演《闹钗》,各人有各人的演法,格调风格不一样。林二成是潮剧界最好的武生,武丑,演《三调芭蕉扇》孙悟空,是潮剧界的“猴王”,他演的几出猴戏我都有看。林二成教过我演《挡马》。林二成的师父是陈太子,陈太子又教过我的筋斗和踢枪。当时这批人有一定艺术力量,为什么调不上广东潮剧团呢?也是得需要嘛。
我自做细奴仔开始,这条师承的路还是非常直的,就是郭石梅,陈大筐。在正顺剧团阶段,丑主要就是陈大筐一人教我,武工是陈太子、林二成、李健、陈才安教我。
【参加汕头市戏曲演员训练班】进团第二年,也即1960年,我就被安排到汕头市戏曲演员训练班学习。当时潮剧成立广东潮剧团,正顺潮剧团的郭石梅、黄双寿、姚璇秋、萧南英、周松发等这批人被调去,没人了,赶紧要培养,时间紧,汕头市文化局就成立正顺少年戏曲训练班。后来玉梨潮剧团下放到汕头市,就由正顺与玉梨剧团一起养这个学习班,两个剧团都有出钱培养演员。参加学习的演员都是定向的,一些人是玉梨的,一些人是正顺的,所以改名叫做汕头市戏曲演员训练班。我当年才12、13岁,是正顺定向的。
训练班有杨其国、杨江全、陆金龙、杨树青等老师在教戏,这些人不少都是姚璇秋的老师,正正式式教过姚璇秋。这些老师都非常厉害,都是潮剧界一流的老师。包括方廷章,官袍丑一流,还有南派武功戏《打街》。
我在这个学习班学了4年,从基工学起,还曾经上门与吴殿祥他们这帮人比武,比筋斗啊。我的唱声除了上面杨其国等几个老师教过,还有黄玉斗、杨树青老师也教过。我演《井边会》,演刘咬脐,就是玉斗先生教的,我非常有印象。玉斗擅长轻六曲,非常好听。
在训练班的时候懵懵懂懂,经常演《三岔口》和《挡马》。我记得有一次去妈屿岛演出,第二天坐船回来,那些渔民说,这个弟仔昨晚演《三岔口》,演得很有趣,弄两只蟹给你吃,一只都是大大只的啊,印象非常深。
【训练班奠定扎实的基础】学习班的课程有向汕头戏曲学校学习,有基工课、学戏课,还有文化课,音乐课。如果归纳一下,在训练班,基工是李健、陈才安教的,主要这两人为主。李健是潮剧名武生老师张再盛的师弟,陈才安是正顺的武生,没什么声,但武工基础好,身段和把子都是这两个人教的。陈太子就教筋斗,还有一些把子,软毯子。
在训练班主要还是学丑,老师想叫我去学小生,我自己不要。但在训练班我还是演过《双枪陆文龙》的陆文龙,还有《井边会》的刘咬脐。《双枪陆文龙》是林二成教的,这个戏是他演的,后来老师上了年纪,少演了,就让我去演,二成老是还教我的武丑。丑的表演是方廷章老师教,他主要教官袍丑,教动作。我还学过他的《打街》。拿锤拿棍,南派武功,是陈兴进教的。我在训练班学过大快枪、小快枪、大刀对单枪、单刀对打、剑,还有起霸、趟马、走边等等,我以前单刀对打相当好。
在训练班学了一些戏,主要有《挡马》《三岔口》《三气周瑜》《夫人城》《井边会》《柴房会》《玉莲卖身》等,《夫人城》我演李斯,《井边会》开始演刘咬脐,变声后就去演老王九成。学过的唱段很多,但是现在一些已经记不得了。我还学过《认像》呢,有时候还会唱几句《认像》给人听。
我在学习班看的戏也很多,尤其看玉梨团、正顺团的戏非常多。看戏多也是非常重要的,现在戏校的学生看戏少,非常可惜。比如每周五的“周五有戏”,没有组织来看,非常可惜。当时各个县级团的戏也看,我们挂了正顺潮剧团的胸章,到大观园、大观明、大同戏院看戏,都不用钱,所以经常去看戏。潮州的戏,包括名丑邓慈、杨荣熙,名老生陈书橱的戏,都有看过。
学习班的学生有三四十人,但老师就有五十左右人,所以学了很多东西。有的师姐跟随一团去出国回来,比如陈丽君这些人,也会示范给我们看。我们也不时有去看姚璇秋的戏,还去献过花。总之当时非常单纯,师资好,我们也认真,每天都是一心训练,没想那么多,所以这段学习经历给我奠定了非常扎实的基础。
【调入地区潮剧团是第一个转折点】1964年毕业后,我们这批定向的演员,汕头文化局将我们组成了汕头市青年潮剧团。没多久,我又被分配到汕头市文化局成立的文艺工作队。在文艺工作队期间,演了不少小戏,比如《刘三姐》《刘四姐》《小通讯兵》,还创作了一个戏,用《三岔口》这个模式,也是演得很不错。那个时候,曲艺团也和我们在一起,我们经常看陈四文和王敏的相声,还跟着他们学讲古。在文艺工作队大概一年左右,又通知回归剧团,但回剧团后已经没有什么戏演了,都是在演歌舞做宣传,接到任务了,连夜编成歌舞,第二天就去宣传,做了两三年这样的事。1969年,广州战士杂技团来招生,我在大观园戏院翻筋斗,他们非常满意,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最终还是没能上去。
1970年,地区潮剧团排样板戏,缺少翻筋斗的,林鸿飞就和麦飞导演说,方展荣这个人要把他弄过来。地区潮剧团那时候很厉害,要调人就能调人。通知我到民族路面试,我和吴文鼎一起去的,最后都要了我们。1970年的夏天,就这样来到了地区潮剧团。
【调入汕头地区青年实验潮剧团】来了就是看中我们的筋斗,要我们来演新四军。其实真没什么,我这个新四军还是最差的新四军,我还不是18棵青松,我就是负责翻城,翻“三险”“四险”,最高一个的。但这一步是我艺术生涯的第一个转折点,原来是市里的团,现在是专署的,实际上就是省剧团。
在地区剧团,有一段演出的往事,现在很多人都没有提及了。1972年,全国学习样板戏,广东包括潮剧在内,4个剧种去北京演出,我们是去演出《龙江颂》第8场,江水英是姚璇秋演的,我演一个过路群众。这段历史现在没人提及,可惜。当年进北京,我还专门去请教京剧的“哈哈哈……”长笑声是怎么练的。后来我把长笑声运用到《小刀会》刘丽川这个角色中。
回来之后,样板戏就非常盛行了。我参加演出了《杜鹃山》,演温其久,《常青指路》演洪常青,也演老四,《迎风山》演胡社长,也演过继来。1974年,省汇演,姚璇秋演《杜鹃山》的柯湘,我演温其久。我的温其久大家还是比较承认的,所以大家都叫我老温,可惜当年没有录像。
在地区剧团的时候,我和姚璇秋说,如果将来有成立青年剧团,你有去,我要跟你去,她说好。结果她真的去做地区青年实验潮剧团的团长,所以1975年,我又过来地区青年潮剧团。来了就演《小刀会》的刘丽川,算是担纲主演了,和曾馥合演,钟怡坤当时演二线,也是很不错。后来又排演了《洪湖赤卫队》《江姐》等。《江姐》我演徐鹏飞,是郭石梅传授的,后来在浮洋戏院录音,录一天就完成,当时大家精力都非常好。1977年去海南慰问,也带了《江姐》和《小刀会》这两个戏,还在那里现场实况录音。
【和蔡锦坤学习《闹钗》】1978年前后,可以演古装戏了,但是我们这些人的传统都丢光了。1966年到1978年,12年啊,真的都忘光了,我连《三岔口》的几句台词,“三岔路口开店房,开店房,接待旅客日夜忙,日夜忙……”都不记得了。是我请我大哥背诵后,记录下来的。我大哥没上过学,但他却能记得很多戏的词曲。后来这些戏还是慢慢恢复了。《三岔口》的演员,在青年剧团是我和黄振龙、黄少鹏分别演武丑焦光普和武生任堂惠,还有耿东宁演花脸焦赞,吴殿祥这段时间也演过焦光普。当时剧团几个丑,林松弟演《闹钗》,陈邦沐演《刺梁冀》,我就演《三岔口》《挡马》。
当时我其实是在迷《林冲夜奔》,要学李少春。陈玩惜师父知道后,对我说,弟啊,你是丑角,怎么去学这个,赶紧去找蔡锦坤师父,把《闹钗》拿过来。我说我不认识锦坤师父啊。玩惜师父说,我们是师兄弟,我带你去见他,拜师。从民权路,步行到西堤码头,快到海边,木屋看起来快倒的样子,爬楼梯上去楼都会震动。锦坤师父50多60岁了,他问玩惜师父,怎么回事?玩惜师父指着我说,这个阿弟把他收起来做学生,《闹钗》传给他去演。锦坤师父说,没地方好教啊。我说,师父,到我家教就好。实际我的家也很小,就是15多平方。我把椅子什么的搬掉,腾出地方。1978年,一个月才1块半钱的猪肉,1块半钱的鱼肉,是凭证购买的,我每天早晨早早去排队,买猪肉,中间休息煮给师父吃。一开始是学了一个星期的独脚戏,没有剧本的。但这个戏学了整整一年。
1979年,潮剧接到通知,要出国,于是恢复广东潮剧院一团。姚璇秋、吴丽君啊,我们这些人啊,就给调过来。所以我说我要感谢陈玩惜师父。能调到一团,除了其他艺术的因素,还因为有了《闹钗》。进团后我就开始演《闹钗》了,还有《挡马》,还有《闹开封》,演李天福。《闹钗》演了之后就不得了了,我还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强,还以为自己演了不好,实际上大家已经另眼看待了。
去到泰国,第一个戏是《闹钗》,然后就《井边会》《回书》《闹开封》。《挡马》是去到新加坡才演。以前一晚四个折子戏都不觉得长。《闹钗》我演胡琏,《闹开封》我演李天福,一个晚上演两个折子戏。整个过程演下来,方展荣就出名了,泰国总理差猜 和夫人见到我都叫我“胡琏胡琏”,胡琏的谐音是泰国曼谷的水果名,他们都特别疼我。我曾经先后两次应邀进差猜总理府拜访,还学跳“喃嗡舞”(译音),很荣幸,很开心。
【《闹钗》与项衫丑】锦坤师父教我的《闹钗》是项衫丑,一般项衫丑都是读书人,有钱人的浪荡子弟。
锦坤师父和我说,要演《闹钗》,这身项衫要穿得上身。所谓项衫要穿得上身,就是要象一樽木偶,肩头不能垂,胸要稍挺向前,要有规格,站有站相,观众要看得舒服。《闹钗》里面大多数的身段都是参透了木偶的表演。锦坤师父演这个戏,包括演《苏六娘》的杨子良,都是肩头好像端着的样子,双手象木偶手,这个特点非常突出。有存师父演《陈三五娘》的林大,也是这样。不能垂肩,木偶表演,非常有特色,非常有特点,但是肩头也要自如,不能刻意吊肩头,胸要挺起来,胸一挺起来,加上两手的动作配合,岂不是就是一樽木偶啊。《闹钗》表演最大的特点就是木偶,你看胡琏坐在椅子上生气的表演,两只手伸开,上下左右轻摆,就是木偶的样子。这个特点到现在为止,一些演员还没办法理解。我演了几十年的《闹钗》,我觉得,这个戏的风格,代表了潮剧丑戏的风格。这是前辈艺人的成就。
项衫丑的项衫表演要非常细微。他没有踢项衫,没有和川剧一样,一踢,项衫就飞起来。锦坤师父教的时候,他说,这件项衫穿起来,要给观众一种有读过两年书的感觉,要有一点书卷气,明明是丑哩,看起来还要有读过几年书。项衫丑走路要俏,要有圆场功夫,走的时候,项衫后面要有一些飘动。
《闹钗》的水袖,甩出去,要有秀气,但也要区别于小生,要比较细,缩,收水袖的时候,要一下子就收起来。《闹钗》很多水袖一收上来见五指,就马上接念白,也不容许你收多几下,收多几下,戏就走神了,感情连接就断了。师父有传我诀窍,收水袖的时候,要五指张开,不张开手就不够大,就收不起来。总之项衫丑虽然是丑,但必须有书生气,站姿是用锄头脚,也是很文气的。
项衫丑的扇子功也是主要的表演手段。项衫丑这把扇子开起来,要遵循矮、缩、收这三个特点,在这个基础上,再来区别人物,项衫丑里面还有好人坏人之分。项衫丑这把扇子,有合扇、半开扇、全开扇、顶旋扇、溜子扇、旋扇、打扇、冲缩扇,这是潮剧丑行扇功最基本动作,还有一些比来比去小里小气的动作。项衫丑的开扇是非常文的,是非常有文气的开扇。武丑的扇就要非常扬,项衫丑不是。但是他又要区别于小生,小生开扇的时候,胸要直,眼要看远,要有神气,要潇洒。其他丑也有扇,比如官袍丑也有扇,但是官袍丑用的扇呢,就潮剧这些师父我有看到的,是小的扇子,非常小的。扇风的时候也不是用扇子在扇,是用头左摇右摇,小扇子不动,非常滑稽好笑,很有特点和创造性。我在汕头电视台的一个群丑节目有用到。《春草闯堂》的官袍丑我也有用到扇子,我的用法和《闹钗》就有所区别。丑角如果演皇帝,用到扇子,转扇就非常少,半开扇比较多。
《闹钗》,演过要好,没那么容易,还要有腿功的基础,跳起来后就要站稳,有些是独腿站的,穿的靴子还得有两寸高。这里面腿功、腰功、水袖功、扇功,包括他的眼神都需要。我演过武丑,所以我用眼有点野,师父经常批评我。他说这个角色不是野的,是赖皮的,所以后来师父专门和我点了两颗“眼屎”,让我不要太扬。我觉得师父他们非常有理解。胡琏也不能把他演成小孩,但要有小孩的形象,才10几岁,给你算到20岁好不好,他是给惯坏了的人。有一些演员把他演成小孩,不对。李廷波最赏识我的一点,就是说我演了有小孩那种扑扑跳的东西。这是学了师父的东西后,加上自己的一点理解。这个我不敢说是创新,包括扇功,都不是创新,在原有的基础上,不够的我们就加强嘛,态度应该这样,才务实,不要什么都是创新。
潮剧界历代的丑角师父,凡是丑角,主要丑角,必须演《闹钗》。以前普宁剧团的邓慈,潮州剧团的杨荣禧,汕头团的陈大筐、杨祥振,戏校的谢大目、徐坤全,还有潮剧院的李有存、蔡锦坤,这些人都演过《闹钗》。有存师父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演《闹钗》,恰恰那一辈人《闹钗》的录音就是有存师父。前辈艺人非常厉害,一代一代弄出这个《闹钗》, 传统非常深厚,要这个戏要演到得到公认,演得好,演得有风格,很不容易的。《特区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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