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璇秋的艺术造诣纵横谈（四）

姚璇秋的艺术造诣纵横谈（四）

四、王金真会夫时的眼泪

在潮剧新一代的演员中，是不是形成了流派，很难说。但是姚璇秋的表演，确是有她的风格。她塑造的人物，常常在朴素中见精神，在骨节眼上显示出人物的神态。人们特别喜爱她的《扫窗会》，这不是没有道理的。《扫窗会》是姚璇秋成名之作，剧本对人物的描写有深度，表演上也有戏可挖。这里不打算全面论述她在这个戏的艺术造诣，仅就其中一个情节的处理，看姚璇秋创造人物的匠心。受尽折磨的王金真，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悲凉的秋夜中，来到书房扫窗，得与丈夫高文举相会。这一次夫妻相会，多么的来之不易，它交织着多少爱和恨，浸透着多少眼泪与辛酸，这一见面，可以处理夫妻抱头痛哭，也可以给满腹怨气的王金真对高文举一番痛责（有一个剧种的演出是这样处理的），但深入人物精神世界的姚璇秋，并没有这样做，舞台上，对妻子突然到来而感到半信半疑的高文举，终于把房门打开，让王金真进了书房。这时候，进了书房的王金真，在烛光下，瞥了高文举一眼，见到眼前的人正是她的丈夫，却煞的又把头发甩下，遮住了半个脸，不再理会他，伴随着强烈的音乐节奏，王金真这个见了面又不理会的动作，产生了强烈的舞台效果。我曾看过另一位演员也演过这个戏，也有个这个动作，看来这个动作的处理是有师所承。我问过那演王金真的演员，这个动作的根据是什么，她的解释是：受尽折磨的王金真，连头发都给温氏掉了，她低下头来，是不忍叫高文举看到她瘦损憔悴的脸孔。我问姚璇秋，她却不是这样的理解，她认为，王金真是接到高文举的休书（这休书是温氏伪造的），半信半疑，才千里寻夫，要弄个明白，这时候，她见到了高文举，但对高文举的态度，还是不清楚的，这个动作，是她对高文举既信又不信，等待着他的反应。没有忘恩负义的高文举，见到王金真受到如此折磨，内心受到谴责，“哎呀”一声，把头上的纱帽一甩，上前扶住王金真，唱出了“一见娇妻肠肝裂，形容瘦损珠泪滴，何人引你入府中，妻你忍了悲，住了啼，一桩桩，一件件，从头说给你夫知机”。这时候，王金真已明白了高文举的态度，所以才反问他一声“你是何人？”高文举受到反问，说：“妻呀，你认不得你夫高文举么？”王金真：“冤家，我恨你呀！”高文举：“妻呀，你恨我何来？”爱恨交加的王金真，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她就手上执的一把帚，说：“我恨不得把你一扫……”情深的高文举，终于低下头去，说：“妻呀，你就扫下来！”这时候，王金真举起手上的帚，她的手颤动起来，慢慢地、扫帚从她手上滑下，她实在打不下去……至此，她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为什么王金真不在见了丈夫时就哭起来，这把眼泪要等到高文举低头受责时才流出来，这想，有生活体验的观众，是很容易理解的。传授姚璇秋这个戏的卢吟词先生告诉我，当年姚璇秋开始学这个戏的时候，她曾问卢吟词先生，这什么王金真见到高文举，还要问一声“你是何人？”卢吟词先生说他没有回答她，说“你是何人？还要问王金真为何问高文举‘你是何人’”，我想，卢吟词先生决不是在弄玄虚，他确实是要演员设身处地去理解人物的思想感情，用一句行话说，就是要演员去体验角色。

香港《文汇报》80.3.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