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变脸》

一个故事能讲得好，讲得人不听到结局誓不罢休，除却讲故事人口绽莲花的辞采之外，故事本身一定有强大的叙述动力带动听/观众与角色一同走下去。所谓叙述动力，其实就是故事主要矛盾的发展过程，它能够在推动故事不停发展的同时，将听/观众带入到故事之中，与故事里角色一块儿经历喜怒哀乐，并共同走向结局。落实到国产电影《变脸》的故事中，这个听起来很玄的叙述动力就可以表述为，是川剧老艺人“变脸王”绝活“传男不传女”的传统观念，和他抱养的孤儿狗娃被发现是个女儿身的事实之间的矛盾。

在本片中，因为这个矛盾，“变脸王”差点遗弃了他花大价钱动真感情准备养来作“孙儿”继承自己艺业的狗娃，使老少几乎双双堕入孤苦无依的凄惨境地；因为这个矛盾，被勉强留下的狗娃得不到“变脸王”“变脸”绝技的真传，偷看老人的纸面具时不慎烧了两人栖身的乌篷船，只得又孤身流落市井；因为这个矛盾，狗娃遇见被拐骗的小男娃，想起“爷爷”念念不忘想要个“有茶壶嘴嘴”的，想尽办法悄悄将孩子送到“变脸王”身边，却无意中给老人送去了杀身之祸；因为这个矛盾，以“拐骗儿童”被下死牢的“变脸王”再见狗娃，接过后者千辛万苦带来的“变脸”用面具，悲从中来，醒悟到“是我把你给亡了，把这手艺给绝了”……

故事到这儿，以“老观念”为阻力构建的主要矛盾不仅左右了两位主角的离合生死，还变相决定了“蜀中绝调”川剧中“变脸”绝活的存续。而这个矛盾的消解，靠的是女孩儿狗娃亲身重演川剧名剧目“观音得道”中舍身救父的一幕，感动驻军师长。死里逃生的“变脸王”抛却重男轻女的成见，对狗娃将绝技倾囊相授，真心相待。至此，“传男不传女”传统观念的消除，不仅使“变脸王”和狗娃冤屈得雪，“祖孙”重圆，“变脸”艺术也得以从在片中遭遇的失传险境中解脱。由此，艺人和艺术的双重问题得解，矛盾消除，故事完满结束。

在目睹一老一少种种悲欢离合、“变脸”绝技数次难逃劫难之后，这个美满的结局让人对这两位艺人主角的未来，甚至川剧艺术的前景都怀有温暖的希望。但从这部背景设定于20世纪20年代影片的余韵中抽身而出，回到现世，我却难免有疑惑——如片中这般，所谓“成见式”老观念与艺人延续戏曲艺术的需要之间的矛盾，现在还存在么？

挪到21世纪的今天，《变脸》故事的叙述动力已然不存。所谓的传统观念非但不能阻碍何者构筑何种矛盾，自身都已消亡。而包括川剧在内的传统艺术，并没有像片中的两位艺人祖孙一样，苦尽甘来。在苦苦追寻传统艺术衰微根源之余，人们有时会回想起那些“被历史淘汰”的老观念，诸如“传男不传女”。而落到如今，现实却是眼睁睁走向另一个极端，各类戏曲男旦断代，戏曲教育在现实中常常是“传女不传男”。日子久了，老戏迷们有感于现今坤旦独木难支的窘境，难免怀念起昔年著名男旦大师的风采。就在今年，又有媒体指出：“早年间禁止男女同台，那是封建意识作怪。如今反过来不培养男旦，又是为了什么？试想再过几年，男旦绝响，将是什么光景？”……

话说回来，《变脸》是一部好电影。但电影结束之时，并非我们的思绪应该停滞之处。“变脸王”或许仙逝久矣，而“变脸”、川剧、戏曲，却仍要存活。个中得失，须得几番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