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朋友要带我去看川剧,我感到很迷惑,因为我知道,我们县早已没有川剧团了,哪还有川剧可看呵。
朋友把我带到一间简陋的茶馆里,那里没有戏台,没有戏服,唱戏的都是一些素面的老头老太。唱戏的寥寥听戏的也寥寥。我怎么也找不到看戏的感觉。朋友说他们那叫川剧座唱,是由一些年老的川剧爱好者自发组成的。川剧沦为此番境地,一股酸涩不由漫上心头。
川剧虽然没像京剧那样被称为国粹,但它也是我国戏曲宝库中的一颗光彩照人的明珠。它历史悠久,是四川、云南、贵州等西南几省人民所喜见乐闻的民族民间艺术。早在唐代就有“蜀戏冠天下”的说法。
在我的印象中,七十年代应是川剧比较兴旺的时代。市有川剧团,县有川剧团,乡也有川剧团。市县剧团的人有皇粮吃,而乡镇剧团演员的收入却要靠演出获得。我们乡的川剧团大约有二十多人吧,绝大多数都是我们村的农民,因为有着共同的爱好走到了一起。莫看是个衣食没有保障的剧团,乡亲们对他们的热爱绝不亚于当今年轻人对某个明星的追捧。在我的印象中,所有的演出都暴满,特别在每年的五、一、国庆、春节这几个大节更甚。因为这个时候农民要放假,乡上那个小小的礼堂是容纳不了那么多人的,必须另选一个比较宽阔的场地。那时真的是人山人海,喧闹声震天响,但是一旦开锣,场子里的人齐刷刷地就静下来。开始前的那三通锣鼓,被人们戏称为逗狗锣鼓,如果你还在路上,可要加紧脚步罗,因为这意味着戏就要开场了。接下来,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锣鼓声,戏开场了。
我那时很小,不大看得懂戏,但是我喜欢看穿上戏服的演员,个个俏丽俊美,不管男女老少,皇帝衙役,看起来都让人赏心悦目。记得我们队上有一个比我们大几岁的姐姐,她常在戏里扮丫鬟,脸上粉嘟嘟、红扑扑,样子很出彩。于是我就产生了一个想法,长大了也去唱戏,当丫鬟。川剧的魅力当然不只是扮相美,戏里的唱腔美妙动人,帮腔意味隽永,语言生动活泼,幽默风趣,还有那独特的 “变脸”、“喷火”、“水袖”,以及写意的程式化动作,都蕴涵着不尽的妙味,不时引得观众拍手、欢笑。
由于我们生产队离场镇不远,又相对安静,剧团的人不演出时就驻扎在我们队上的军先家里。住军先家的原因有三,一是军先本人就是剧团里的二胡师;二是他家里的人很单纯,只他和父亲;三是军先家外有个大坝子,可容纳很多人。听大人说,军先不仅拉得一手好二胡,也读过很多书,但由于成分是地主(他父亲是一个很穷而且很善良的人,仅仅因为在解放前请过帮工而被划成的地主),到四十岁还没娶到老婆,队上的人无不为他感到惋惜。
自从剧团驻扎我队以后,我们那儿就开始热闹起来。每天早上天还没亮演员们就开始咿咿呀呀地练嗓子了,虽然扰了大家的清梦,但谁也没有怨过他们,反而还要尽可能地给他们送菜送粮。每天干活到中场休息的时候,很多社员都要跑去看他们排练。本着对川剧的那份痴迷,演员们无论唱、念、做、打,无论吹、拉、弹、唱,乡亲们都津津有味地瞧着,动情处还会摇头晃脑。在乡亲们的眼中,不管是吹的弹的拉的唱的,个个都是能人,从心底对他们充满敬意。即便他们不弹不拉不唱不跳,跟他们拉上几句话,自己脸上也好像有了光。
大人们爱川剧,我们小孩爱热闹,一旦放假也会凑到军先家去。女孩儿最喜欢摹仿女演员们拿腔拿调的声音,盈盈款款地碎步和甩袖;男孩子们则爱摹仿武戏中的那些打斗姿势。那一幕又一幕场景,现在想来好幸福好温馨呵。
自从剧团驻扎到我们队上,队上的人很有些杨眉吐气。在外面跟人谈起时,脸上总有种很优越的神情,就像是咱家的剧团一样。平时,不管老少爷们,媳妇闺女,天天剧不离口,唱川剧,摆川剧,大家都深深地沉醉在川戏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融洽了许多,以前经常发生的邻里吵嘴打架再也没发生。
等排练出新剧目,剧团就到外地演出去了。所到之处都受到观众们的热烈追捧,有的演员还有了粉丝,连军先这样一个拉二胡的大龄青年也得到了一个未婚戏迷的青睐,跟他结为了连理,从此他便在姑娘家落了户,几年后生了一双可爱的儿女。乡亲们听说后,既遗憾又高兴,遗憾的是从此听不到他的二胡声了,高兴的是他终于有了好的归属。
后来,社会进步了,经济发展了,川剧就像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逐年衰落下来。乡上的剧团没了,县上的剧团合并到市上了。当年那些对川剧痴迷的乡亲们再也没地看川剧了,那些对川剧的念想只存在他们的梦里了。
望着眼前的所谓川剧,想着昔日辉煌的川剧,心中怅然,不由得把朋友拉出了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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