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经是川剧著名戏班三庆会演出的旧址。
位于华兴街的悦来茶馆。
晚清四川十大总督
之三
人物简介
吴棠(1813-1876年),字仲宣,号棣华,江苏省淮安市盱眙县三界市人(今安徽省明光市三界镇老三界行政村)。吴棠是清朝镇压捻军最著名的地方守令之一,因守城有功,政绩卓著,于咸丰十年补徐海道,旋授徐海道员。咸丰十一年擢江宁布政使,同治二年实授漕运总督,1864年署江苏巡抚,次年署理两广总督。同治七年调任四川总督,后署成都将军。光绪元年因病奏请开缺,二年正月奉上谕准其开缺。光绪二年病逝于安徽滁县(今滁州)西大街吴公馆。著有《望三益斋诗文钞》、《望三益斋存稿》,现藏南京图书馆古籍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2017年7月29日,成都市文化馆,浸润于江南的吴侬软语中,就像一场隔世幻梦。《牡丹亭-游园惊梦》片段,于7月29日、30日,分别在成都市文化馆和蒲江明月村上演。这是苏州昆剧院的成都之行,一袭水袖丹衣,一曲醉人惊梦。昆曲入川,牡丹亭下一缕芳魂,已悄然穿越149年。1868年,四川总督吴棠,携一班昆曲科生入川,“舒颐班”就成官场享乐之消遣。可惜,川人不谙吴语,久而生厌。1911年后,舒颐班因难以为继而解体星散,名角周辅臣、苏一凤改搭川班。风雅川督吴棠,引一段梨园佳话,却留一段残败苍凉。
抄手总督/
上午处理公事 下午看戏玩音乐
成都的7月,天气从未这般诡异和暴热。
一到傍晚,阴沉的云卷着密密的黑,压抑着空气,不时伴随惊雷和闪电。
红星路二段70号楼顶,有一丝风,但俯瞰华兴街口的悦来茶园,说不出的沉闷。
四周高楼林立,悦来茶园和锦江剧场,谦卑地伫立于灯火繁华之中,显得渺小。
小,是地表上的视角意义,但它的内里别有韵致。
吴棠的官家戏班——舒颐班,最后的命运终结于此。如今的悦来茶园内堂,还竖立着这段历史的见证:“三庆会旧址”的雕花木刻。
拜雅特在《隐之书》中说,“如果待在你炽热的光里太久,我一定会枯竭,然后渐渐逝去。”
如果把这句话定义为舒颐班和吴棠的隐喻,它就包含着戏剧的生长哲理,没有合适的生存语境,任何灿烂的艺术都会枯萎。
吴棠入川,恰逢四川的安乐之年。
前任总督骆秉章剿匪肃贪,四民乐业,吏治清明。吴棠自谓才识难比骆公,凡事墨守陈规,不作更改。
清末周询《蜀海丛谈》中记载的吴棠,把自己定义为风宪官,“一省政权,应出自藩、臬两司,总督监察于上,有舛误者纠正之,贪劣不职参劾之,不必事事过问也。以故节署机务清简,日惟从容坐镇。”
直白地说,“我高高在上,监察百官、纠劾不法就可以了。藩司、臬司主管一省政权,我不必事事过问。”
这样当总督,当然很闲,有大把时间玩。用四川话来说,他就是“抄手总督”。
“抄手”,表示一个人无所事事、不作为,把手都抄起来了。李劼人在《大波》中写道:“管他怎么样,总比卖抄手的好!”
所以,吴棠每天上班的时间安排相当松弛,每天早晨接见下属官吏,听他们汇报完毕,就开始批阅公文,指示幕僚向朝廷写奏章。
一到午时,就打卡下班,召舒颐班到官署演剧。
吴棠妙解音律,还喜欢在官署内的习静园与同有爱好的幕友,吹笛谱曲玩音乐,“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昆曲之中,《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为古代戏曲文学不朽之作,吴棠尤爱《桃花扇》。
桃花扇是侯方域、李香君定情之物。孔尚任以此记录着男女主人公的沉浮命运,又用它勾连出形形色色的人物活动。
一把纤巧的扇子,不仅串络着纷乱的历史人物与事件,也为居于蜀地的吴棠扇动着久违的乡情浓语。
昆曲之艰/
士绅文化 雅致得老百姓听不懂
7月30日,跳蹬河附近的沙河丽景小区,绿意森森,包围着窗外的景致。
四川省川剧音乐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兼秘书长彭潮溢,书房里琳琅满目的戏曲音乐书籍,大多泛黄。关于吴棠的记载,仅有两段史料。
对于舒颐班、三庆会,以及苏昆之于川昆的演变,他娓娓道来,仿若一幅漫谈的曲艺画卷。
彭潮溢说,满人入关,八旗子弟为官,非常注重汉文化的发展。苏昆有富丽华美的演出氛围,附庸风雅的刻意追求,完全摆脱了市井文化,特别受宫廷宠爱。昆曲作为士绅文化的代表,堂而皇之地进了官衙,受到地方名流的追捧。
乾隆时,川陕总督岳钟祺与四川总督福康安,都善养歌舞伶人,搬演昆曲,用于宴乐助兴。
但在民间,昆曲零星散落,不成气候。据民国初的《蜀伶杂志》载:“康熙二年,江苏善昆曲八人来蜀,俱以宦幕寓成都江南会馆合和殿内,时总督某亦苏人,因命凡宦蜀得缺者,酌予捐赀,提倡昆曲,以为流寓蜀中生计,蜀有昆曲自此始。然初仅此邦(帮)宦幕坐唱而已……。”
对于新鲜事物,成都人乃至川人,都保持着天然的热度。但昆曲是个例外,走在大众生活的半途就自然夭折。
外因的压迫,挤占了昆曲的生存空间。嘉庆四年(1799年),爱新觉罗·颙琰下旨,“嗣后各省督、抚、司、道署内,俱不许自养戏班,以肃官箴而维风化”。
彭潮溢说,昆曲入川生存的基础,就是官办文化,它的思想、韵味、唱腔都适合官绅口味。陡然跌落民间,星火渐灭。
这就是艺术的尴尬,往往在前进的途中,逐渐树影凄凉,花蝶匿迹,果实无存,最后到达一个荒漠。
1868年后,吴棠的到来,又为荒漠种植了一片绿。梨园子弟白发已新,忆起当年节楼歌舞盛况,不甚唏嘘。每到午后,总督署内,冠裳会集,舒颐班献技,但见谢傅风流,遏云绕梁。
但舒颐班大多为总督服务,观众不变,剧目更换就慢。彭潮溢说,因为它的唱词唱腔太文雅,听者不仅要有江浙一带的语言基础,还要有曲牌基础和文化基础,老百姓很难懂得起。
没有传播力,就没有生命力。眼看舒颐班的日子举步维艰,吴棠以舒颐班曲高和寡,考虑戏班几十人以后无法养活自己,以乡党的名义集资为戏班购买良田百余亩,并以江南会馆为常住地。
昆曲在此授受相承,先后经历了同治、光绪、宣统、辛亥革命,确实也出了一两代名角,但1911年后,舒颐班还是解体星散。“资阳河”流派名丑乐春遂邀请昆曲“舒颐班”名净周辅臣、名旦苏一凤、名场面赖家祥等入“雁江大名班”,引进大批昆曲优秀剧目,移植为川剧高腔。
昆曲入川的演变,也变相折射川剧的演变。彭潮溢说,辛亥革命后,成都艺人自发组织了川剧班社“三庆会”,汇集当时包括昆腔、高腔、胡琴、弹戏、灯戏五种声腔的“长乐班”、“宴乐班”、“舒颐班”、“彩华班”等部分演员,共180余人,行当齐全、名角荟萃。先后公推康芷林、杨素兰、萧楷臣等任正副会长,结交社会名流,排演新戏,培养演员,保留了一批“窝子戏”,如《离燕哀》、《金钗细》、《意中缘》等。
“三庆会”前后活动达30余年,这就是悦来茶园的前身。“三庆会遗址”的木刻,摆放于茶园内堂,意义也在于此。
贪风日炽/
吴棠被诬告 李鸿章为其洗冤
清代文学家梁章钜说:“因循二字,从来误尽英雄。”
在晚清的官场里,吴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守旧派,特别是督川七年,建树甚少。只有创建尊经书院,稍显一点政绩。
尊经书院成立于同治十三年(1874),由川籍洋务派官僚、当时退居乡里的工部侍郎薛焕等15人倡议,四川总督吴棠与四川学政张之洞筹划,在成都南校场石犀寺附近修建了这所新的书院,以“通经学古课蜀士”。书院山长中,王闿运无疑是最出名的,其弟子宋育仁、廖平也成为世之名士。
吴棠前半生还是可圈可点,战捻军、理漕运,锄强扶弱,体恤民情,是一员能吏,也是一员廉吏。但其入川之时,已是迟暮之年。在近代中国大变革的格局下,他的守旧,让治下一方贪风日炽。
《清代四川财政史料》指出,吴棠制军督蜀,一切委署,多系人情,贿赂公行,请托无忌。藩库银两接连两次被盗,省垣重犯,白昼抢夺。儿童走卒,传为笑话,同省官绅百姓,莫不曰“两司木偶人也”。
因公事废弛,法纪太坏,吴棠难免被人诟病。据《东华续录》记载:同治八年(1869年)五月,云贵总督刘岳昭告四川总督吴棠入川之时奢华浩荡:雇民夫三千多人,四人抬大轿一百余顶,沿路收地方官红包贺礼(时称规礼),每过一县至少两三千两银子,到任时收受超过十万余两白银。收回来的现银太多,叫人专门造数十个木桶来装。
刘岳昭在奏章中还称,吴棠到任后卖官鬻爵,连在四川的洋人也被索贿。因为索贿不成,竟将四川提督胡中和的驻防军撤散,让自己所带的副将张祖云另外招募兵勇担任防务。吴棠担任四川总督数月以来,云南巡抚岑毓英派遣手下差官入川七八次,每次都向吴棠送上大礼。
皇帝下旨,派李鸿章入川彻查。同治八年(1869年)十月,李鸿章将调查报告交给内阁,“吴棠家眷抵川。亲丁仆从。仅五十余人。并无用夫三千余名四轿一百余顶及需索门包之事。该督到任时。司道及各属员等。均未致送规礼。亦无饬造木桶装银情事。补署各缺。均按班次。由两司会详。毫无情弊。其裁减胡中和湘勇。令张祖云另募川勇。系为节省饷需起见。川省应解刘岳昭刘岳曙饷银。陆续筹拨。并未停解。至另解岑毓英饷银。本系应协滇饷。并非移此就彼。”
李鸿章的奏章不仅为吴棠洗冤昭雪,还隐约暗示,刘岳昭的诬告是为吴棠拖欠粮饷不发,又把应给的饷银先解往云南巡抚岑毓英处。这样一桩涉及吴棠“荒谬贪污、物议沸腾”的大案,以刘岳昭被革职留用处分收场。但在沃丘仲子和王瀛洲的笔下,吴棠依然是腐败、贪婪透顶的总督。
历史已蒙尘,吴棠有没有贪腐已不甚重要,需要看清真相的是,查案的李鸿章不仅是吴棠的同乡,两人还有“金石至交”。
这说明,世事迂回轮转,在人生的关键时刻,有一个厉害的同乡,显得多么重要。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仲伟摄影杨涛绘图罗乐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