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川剧。因为它有十分鲜明的个性。只要听到它的锣鼓声,就会知道,这是川剧,旁的剧种没有这个声音。俏皮、激烈,轻重缓急,悠然自得。它似乎会说话,同舞台上的表演相呼应,天衣无缝,衬映着高腔的旋律在高空中回旋荡漾。川剧《铎声阵阵》让我得到了川剧特有魅力的享受。崔光丽饰演的葛来凤从少女出嫁一直演到白发丛生,承受着两代人传奇般的变化所带来的痛苦煎熬,这是需要功力的,更需要演员对人物内心情感世界的深入体验。在陈智林调任四川艺术职业学院以后,崔光丽以女主角担纲,在与她的伙伴们的共同努力下,上演了一部大戏,撑起了四川省川剧院的一片天。这是值得祝贺的。

《铎声阵阵》是根据李一清的长篇小说《木铎》改编的。小说讲述了在由一世祖“湖广填川”而繁衍生息的李氏四代铎人所经历的传奇命运和李氏家族的文化兴衰。它是采用第一人称的叙事语气来讲述这段故事的。叙述者按祖母的交代续写族谱。于是,他讲的故事多来源于祖母的“呓语”和讲述,还有七公的闲聊,整合出来的各种信息还无错漏和矛盾之处。由此可见,把这样一部长篇叙述放在戏曲舞台上,用有限的两个多小时形象地呈现出来,其难度之大,显而易见。

改编者在创编过程中,对小说内容有所取舍,并有新的整合。譬如,小说中生性懦弱的祖父意外地卷入了行伍,成了杀人如麻的嗜血魔鬼,却在被国军任命为团长时毙命;而与他同时失散的天宝偶然加入了红军,后来成了新中国的一位将军;生性仁慈的父亲在抗战结束后回到家乡安静地当上了铎人,却因意外杀人而加入了土匪的行列,最终在新中国成立后自杀身亡。根据小说改编的川剧《铎声阵阵》,找到了一个新视角,由小说第一人称的叙述变为第三人称的叙述,小说中的人物身份也发生了变化,我们看到父亲是小说中的祖父,而小说中那位同时与祖父失散的天宝或许是剧中的二先生,但这位二先生的身份不明,来去无踪,只是作为代铎人把家里的地分给了乡亲们。叙事者变成了一对双胞胎,一个加入了红军,一个成为抗战胜利归来的国军,为了保护族人,同意接受反共的任命,而后自杀身亡。这是我们在舞台上看到的故事。显然,故事的头绪比小说的支脉简化了许多。改编者把上述各种人物的命运变化作为剧中主要人物葛来凤情感变化的依托,集中笔墨刻画了葛来凤的情感历程,这是改编者的用心所在,也是《铎声阵阵》的主要看点。剧场的演出取得了这样的效果。

第三人称的讲述固然简化了小说的许多头绪,让其他人物(父亲、叔叔、两个儿子)的命运变化支撑了主要人物(母亲)的情感历程。然而,头绪的简化也给观众带来了一些观赏中的困惑,如果没有读过小说原著,观众很难想象一些人物(由生性懦弱而变成嗜血魔鬼的父亲以及那个抗战胜利归来的双胞胎之一的兄长)性格变化落差之大的原因。我们看到的只是人物的偶然变化,却不知变化的因由。偶然性背后有它的必然性。由于必然性的缺失,也削弱了母亲情感历程的外在依托。还有一些不解,那个木铎怎么就被敲出了金属的声音,即使用铜框箍起来,敲的也是木铎。我们也很难察觉到那个木铎所蕴藏的文化内涵,仅仅看到母亲出嫁时的违规之举。我们无法知晓,当母亲站在高台上朝天呼喊之时舞台上散落的纸片为何物?而小说告诉我们,那是铎人的族谱。

长篇小说改编成戏曲舞台艺术作品,要冒很大风险。陈忠实生前,他的长篇巨著《白鹿原》曾经被改成多版本的舞台剧,也被拍成了电影。据说陈忠实都不甚满意,他寄希望于《白鹿原》电视剧的拍成。而陈忠实去世后,《白鹿原》几经周折,由80多集变为70多集,也只落得虎头蛇尾的结局。所以,想把一部文学巨著搬上舞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希望川剧《铎声阵阵》能够继续修改、打磨,成为艺术精品。《光明日报》( 2017年09月15日 12版)作者:安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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