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多年来,能够坚守一份自己喜爱的事业,并为之倾注心血,足以让人佩服。从六七岁跟着老师演话剧开始,徐棻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戏,她创作了48个大戏、13个小戏、10部电视剧、2部长篇小说。作品不仅数量大,质量高,拿奖无数,更助产了40多位声噪戏剧界的名角儿,如刘芸、陈巧茹、田蔓莎、王玉梅等,均因她的戏获得梅花奖。她的作品,不但在戏剧的继承与发展上成绩斐然,其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也与时俱进。徐棻说,自己从第一个戏开始,虽然还不是很明确,但已开始了戏曲革新的实践。就有意识的构架戏曲新形态。“我的川剧,不是老川剧;不是老川剧,但一定是川剧。”

关于采访,徐棻的第一反应是婉拒:“你们三年前做过一个整版,去采访别人吧,不然读者都要看烦了。”沟通之后,徐老师应允:“好吧,那你先看一下之前的报道,有重复的地方我就不说了,咱们聊点新话题。”干脆利落,跃然眼前。

9月21日,初秋,下午,徐棻家中。那是一个老式小区,几栋楼房被葱绿的植被隐藏在氤氲的阳光中,偶尔几声猫叫,尽显安逸宁静。“以前我记得家里的门牌号,记了十几年,后来小区换过一次门牌后我就记不清了,常把前后两种号码弄错。你到了问问门口收发室,他知道我住在哪里。”在大门口,一提徐棻老师,大爷就眯着眼伸出食指向一个方向指了指,“从这里进去,二楼右手边。”

扶梯而上,只见徐棻老师已经打开房门,笑盈盈地倚在门口等待记者到来。脸上挂着的笑容和三年前毫无二致,看不出已年过八旬。“没想到你们来了三个人,我都没有打扮一下,不好意思。”其实,徐棻穿着相当精致,黑色小开衫搭配墨绿色长裤,一条细花领巾系在脖子上,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杯,宛如内敛风华的蕙兰,大家气质浑然天成。

性格直率:铸就“事业之成”

“徐棻,‘棻’音同‘芬’,意为芳香之木。”听过徐棻讲座的人一定知道,她背后的PPT第一页,常常这样介绍她自己。其实徐棻并不是她本来的名字,早年在重庆化龙桥,按其家谱,她是世字辈,取名“世棻”。可是,读小学她就不满意这个名字了。“那时候已喜欢文学了,读小说了,就觉得这名字俗气,进中学我就把‘世’字去掉了。虽然棻字生僻,但我喜欢它下面有个‘木’字。以后查字典才明白,‘棻’字的意思是有香味儿的木头。”

敢想敢做、直率不转弯的性子,跟随徐棻一生。徐棻认为自己个性不太好,总结起来就是清高、追求平等和完美主义。徐棻参军时,只有16岁,但当年因为父亲去世,家里的变故,让徐棻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再加上学生时代读过很多托尔斯泰、莫泊桑、巴金、鲁迅等人的作品,“所以我肚子里装了很多愤世嫉俗、我行我素。”

中学时的徐棻,还曾出演高尔基《夜店》、郭沫若《孔雀胆》的女主角,“演戏演的多,内心就复杂一点。后来我在学校当学生会文化部部长,接触戏剧比较多,又在电影院接触电影,背了很多李清照、辛弃疾等人的诗词……”徐棻说自己生活中的坎坷,多是因为自己的性格造成的。

尽管因为性格原因造成了生活上的“败”,却也因为性格铸就了事业上的“成”。在对待剧本创作上,徐棻将自己追求完美的个性发挥到极致。1961年她初为编剧时,她就给自己定下目标:坚持“独立思考、独立构思、独辟蹊径、独树一帜”的创作理念,对一些古老的典故也“故事新编”。

“我既然要搞戏就要创新,不能老是在一条路上走。”徐棻在孩童和学生时代阅读的那些文学作品以及后来在北大的学习经历,都为徐棻后来的成功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比如她创作的川剧《王熙凤》,就改编于曾经痴迷的小说《红楼梦》,她用刀削斧砍的匠心、移花接木的巧功、形影相似的重叠,塑造了一个立体的、多面的王熙凤。

到1995年徐棻编剧已臻成熟时,她在剧本创作上又加上了“三追求”和“一句话”,即“追求继承传统与发展传统的巧妙结合,追求古典美与现代美的有机结合,追求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的完美结合。”和“我们做的是川剧,但不是老川剧;不是老川剧,但一定是川剧。”她不但把这种艺术创作理念实践于自己的艺术作品中,还把它们大胆地写到说明书上告诉观众。“后来很多评论家都说:徐棻你做到了!”

徐棻性格虽然“刚烈”,且有着60余年的创作经验,但她并非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她很善于听取别人对自己作品的意见。每当一个新剧本创作出来并听到意见后,只要她认为合理便都会接受且立刻修改。就拿这两年一直大热的川剧《尘埃落定》来说,剧本里“傻子”独自看家那段戏,徐棻说:“最初我借鉴了话剧手法,设计的是莎士比亚式的一段独白。演员王超建议用唱。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王超的嗓子好,唱是他的强项,于是立马改写成现在的唱段。”

别人的建议让徐棻尝到了许多甜头:“我这个个性强的人其实很能接受意见。因为,虽然我相信自己的艺术追求是对的,但不相信自己的艺术表达都是对的。从善如流可能我还做不到,但是人家出于关心给我提出意见,我为什么不接受呢?”不过,徐棻也指出,接受意见需要判断力。不然,一大堆意见来了,很多意见又互相矛盾,如果缺乏判断力,就会无所适从。也许还会因为接受了太多的意见,把一个有基础的作品越改越坏,我就有过这方面的教训。”

痴迷戏剧:把雅俗共赏做到极致

六七岁便与戏剧结下了不解之缘的徐棻,毫不掩饰自己对戏剧的迷恋之情,“别人说我是吃错了药,我对戏剧是很痴迷的!我的记忆始于戏剧,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戏。”9月16日,由徐棻编剧创作的《尘埃落定》在锦江剧场隆重上演,与观众一起欢度中秋佳节。其实,不只是《尘埃落定》,数十年来,徐棻的代表作《燕燕》、《王熙凤》、《田姐与庄周》、《红楼惊梦》、《欲海狂潮》、《死水微澜》、《马克白夫人》、《目连之母》等,一直活跃在戏剧舞台上,而且每一次复排复演,徐棻都会有不同程度修改而升级为新的版本。

“艺术的本性就是喜新厌旧,过去的艺人也懂得观众要看新的,所以戏曲700多年来一直都是在变化。从前,艺人们是自发的变革,我们这代人是自觉的变革,不停的创新为的是与时俱进。”因为对戏剧的爱,让徐棻从来不缺乏创新和变革的内驱力。时至今日,每当自己的作品在剧场开演,徐棻都会到观众席默默地看上三五场,认真地感受观众的反应,揣摩剧本、演员、舞美,看看是否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当演出结束,演员卸妆时,她还会到后台去和演员、导演交流,提出改进意见。徐棻说:“任何一个艺术作品都不可能百分之百好,但应该追求百分之百好。所谓取乎上、得乎中嘛。我的每一部戏都是这样,不管是一年后还是十年后,我总能发现不足,总是想着修改,所以我永远都在忙着。”

谈到自己的艺术追求,徐棻用了四个字“雅俗共赏”,徐棻也实实在在把这四个字做到了极致。“我不愿意作品特别地‘雅’,只有文化水平高的人才看得懂。也不愿意作品‘俗’,只逗没有什么文化的人开心。我认为太雅、太俗都有局限性,所以我追求‘雅俗共赏’。”徐棻的作品自始至终是在满足不同层次的观众。

比如川剧《马前泼水》,源自于典故“覆水难收”,徐棻抛弃了传统戏剧对人物简单化、类型化的处理,把男女主人公塑造成了有情有义、有血有肉、有长有短、生动活泼的人物。她希望不同年龄、不同时代、不同类别的观众,都可以从《马前泼水》中体验到许多人生况味,引发他们对自己与生活进行某种理性的反思。“看戏的观众不像看小说的读者。小说可以各看各的,但是进剧场来的男女老少,有教授的也有文盲,既然人家买票进来你就要满足人家。”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徐棻说:“让内行看到剧情背后某种人生的哲理,让外行在剧情面前引起感情的共鸣,这是艺术的最高境界。”

徐棻写戏很在意观众的喜好,可她却不赞赏“观众就是上帝”的观点,因为她感觉这种观点会误导戏剧人去迎合观众,容易走向低俗的“娱乐至死”。“我的看法是观众是上帝,但上帝是人创造的。我们要十分尊重观众,但也要拿作品去引导他们,帮助他们形成更完美的性格,更健康的人生。所以,我们要求作者眼中有观众,但也要求作者比观众站得更高。我这样写出的戏,观众都比较喜欢。”

提携新人:谈剧本整宿不睡

徐棻和其他的老年人不一样,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她早已习惯熬夜,每天都是晚睡晚起,而且有时候心里有事、激动了,还非得靠安眠药才能强迫自己睡觉。能让徐棻激动得难以入睡的事情,几乎都和戏剧有关,遇到青年编剧向她请教剧本创作的问题,甚至整宿都睡不着觉。可以说,徐棻退而不休,为新一代川剧导演、编剧、演员、作曲甚至舞美等各种人才的成长煞费苦心。

只要是人才,徐棻都会努力为之创造机会。可以说,徐棻是戏剧界的伯乐,她善于发掘新人,有着独到的眼光,徐棻的剧本,成就了不少人,许多获得了“梅花奖”的演员都与徐棻的剧本密切相关。“二度梅”田蔓莎、陈巧茹,“梅花奖”王玉梅等名角的成才成名,都离不开她的培养。她富有创新的优秀剧本,也让众多优秀的导演,有了展现才华的机会。

当年《卓文君》上演之后,她认识了一个酷爱川剧的年轻戏迷张莹。“她从导演的角度来给《卓文君》写剧评非常好,能够看到一些一般人都没发现的特点,我感觉她可以培养成导演人才。”徐棻还推荐张莹到成都市川剧研究院实习,成为《薛宝钗》的场记,也是复排《白蛇传》的导演助理,并为张莹争取到在著名的《戏剧评论》杂志发表文章的机会。徐棻对她的肯定,自然对张莹也是一种鼓舞,对一个戏剧爱好者的鼓舞。

戏剧界有行话叫“人保戏”或“戏保人”,徐棻的作品就是“戏保人”。著名导演谢平安获得个人第一个“文华大奖”的导演作品,就是徐棻写的《死水微澜》,他因此一举成名。后来两人又合作了7部大戏包括《尘埃落定》。“二度梅”获得者陈巧茹演了徐棻11部作品。还有不少年轻的导演、编剧、作曲等,也是徐棻极力推荐培养的。每当提到这些年轻人,徐棻总会放下手中的茶杯,恬然一笑,满面幸福。因为对于徐棻来说,她最津津乐道的,并不是自己的成就,而是从她的作品中出现了多少人才。“我最欣慰的地方,就是看到年轻人取得成绩和进步,因为他们才是川剧的现在和未来。”

究其原因,主要是徐棻对自己作品有信心。“对于一个作者来讲,不能把戏的成功与否完全寄托在二度创作上。剧本是打基础的,你基础没打好,你想建立个高楼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愿意和很多年轻的导演合作。凡是戏曲演员转行做导演的,我都愿意扶持他们。我相信用我的戏和我的经验,也可以给他们一点帮助,把二度创作搞好。”

落下腰疾:今年下定决心“挂笔”

1984年,中国剧协出版了《徐棻戏曲选》。1990年,中国剧协《剧本》月刊社联络四川省文化厅和成都市文化局,给徐棻召开了剧作研讨会,四川省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她的作品《探索集》。徐棻说,“2001年在她编剧40周年的时候,成都市文化局又召开了徐棻剧作研讨会,出了一部《徐棻戏剧作品选》(上下卷)。当时都觉得已经40年了,干得差不多了嘛!”但是徐棻没有能够停歇,继续笔耕不辍。在2009年徐棻从事文艺工作60周年的时候,省委宣传部为她推出了《徐棻剧作精选》(上下卷),也召开了剧作研讨会,会后出版了《徐棻剧作研究论文集萃》。去春,徐棻自费出版了《徐棻新编折子戏精选》,无偿提供给全国戏曲界使用。今年,四川的、云南的、广西的青年演员比赛和上海戏曲学院的越剧班等,都已经或两三个、或四五个地演出了她这个“精选”中的折子戏了。而成都市川剧院为她出版的《新风徐来——徐棻剧作与文论新选》也将于今秋出炉。

不过,因为常年“趴案头”形成的腰疾,逼得徐棻想到了“挂笔”,而且“年龄大了,我一写戏就睡不着觉。”于是她终于下定决心,“挂笔想了十几年了,一直没下定决心,等今年最后一个戏《花自飘零水自流》发表之后,我就决定正式挂笔了。”说到这里,徐棻眼神飘向窗外,流露出对剧本创作的不舍。

据了解,《花自飘零水自流》这部戏的灵感来自于一个古代传说和一个传统戏,徐棻和老友谢平安多年前就说定要合作这个戏。“他排了《尘埃落定》后,我跟他说我们已经合作了七部戏,我们凑个八字吧!可是不料,谢平安导演在2014年10月25日凌晨,因病辞世。“我跟他说,我把说好的那个戏写出来,你来导。他高兴地连声说好呀好呀。但是还没等我写出剧本他就去世了。”说到这里,徐棻放慢了语速,满是遗憾。

如今的徐棻虽然依然忙碌着,但早已习惯深居简出,只是偶有天气舒爽时,儿子张徐和媳妇于晶晶会开车接她和老伴张羽军去郊外散心。“我现在一般很少出门,过去社会活动很多,但慢慢的我都把这些活动推掉了,去讲课一讲两三个小时就很累。”对于现在的生活,徐棻显然十分满意,她像个小孩儿一样笑着告诉我们,除了腰不太好之外,身体都还不错。早在2011年徐棻便注册了微博,“微博最近一年没怎么用了,因为有微信了。”

一个83岁高龄老人,还能熟练掌握最前沿的通讯工具,实在让人感到惊讶,“朋友圈主要是转发别人的,或者发一些跟生活、时事、戏剧有关的事情,有时也发发个人的生活动态、旅游的照片,偶尔发一发打油诗。”说起微信朋友圈,老人家头头是道。徐棻还对当下最流行的“直播”很感兴趣,不过,目前她并没有想要利用“直播”开戏剧教学课的打算,“我觉得年轻人说的那些时髦的话题和我还是有差距的,如果说三句话不离本行,说戏的话年轻人也不愿意听了。”

除了玩微博、微信这些时髦玩意,徐棻最感兴趣的便是观看体育赛事,她说自己最喜欢的是网球、乒乓球、排球、体操、跳水和冰上运动,今年的里约奥运会凡有这些比赛是场场不落,老人家告诉我们她习惯晚睡晚起一方面是因为戏,常年写戏、想戏已经让她充分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作息,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她爱看球,“好看的球都在半夜呢!”徐棻爱看体育赛事,很爱的是网球,更是费德勒的铁粉,“我明明晓得他年龄大了,但他输给德约科维奇的时候我还是很着急。”(记者 荀超)

(摘自 《华西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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