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1978年,一出离经叛道的川剧,一场戏剧变革。

这出颠覆传统审美的剧作,一亮相就引发极大的争议,它所带来的戏剧观念的变革,至今仍然为人津津乐道。

潘金莲是什么样的人?在施耐庵的笔下,她水性杨花,是杀人犯;在兰陵笑笑生眼里,她放荡纵欲,是色情狂。但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在巴蜀剧作家魏明伦的笔下,潘金莲成了一个被侮辱、被伤害的弱女子。魏明伦一反传统剧目的思维模式,将古今中外艺术作品中的人物汇集在同一个舞台上,40天写下了荒诞川剧《潘金莲》,从女性的角度向观众展现了一个全新的潘金莲。

人物简介

魏明伦

1941年出生,四川内江人。1950年后从艺,自修文学,历任四川省自贡市川剧团演员、编剧、一级编剧,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先后写作《易胆大》、《四姑娘》、《潘金莲》、《中国公主杜兰朵》等一批在国内外有影响的戏曲文学戏本。《易胆大》与《潘金莲》破例双双荣获1981年全国优秀剧本奖。结集《巴山鬼话》,在首届中国优秀文稿竞价会上拍卖成功,创杂文价格新纪录。

一个数字1978与《潘金莲》的联系

魏明伦的名字,总是会与荒诞川剧《潘金莲》联系在一起。回忆创作初衷,魏明伦靠在沙发上,沉思片刻,说出了一个数字——1978。这个数字所代表的年份,正是荒诞川剧《潘金莲》诞生的时间。“《潘金莲》的诞生是那个时代、那个环境的产物,离开这一切,《潘金莲》根本无法问世。”

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巴蜀大地,四川戏剧界迎来了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灿烂春天,魏明伦敏锐地感触到了这个时代的变化。他说,自己预感到一个新的时代到来了。在1978年以前,作为自贡市川剧团的普通编剧,魏明伦一直过得很压抑,“我有天赋、有禀赋,但是我一直缺少的是机缘。”机会来了,魏明伦一伸手,紧紧抓住了。

“当时,小说《爱是不能忘记》、《剪不断的红丝线》等文学作品触及了女性不幸婚姻的敏感区,而英国电视剧《安娜·卡列尼娜》也引起舆论大哗,竟然有人指责安娜不道德,批评中央电视台播出这部戏是鼓吹婚外恋。时代在呼唤反思妇女婚姻问题的爆炸性题材,我将目光投向了潘金莲,在这个人物身上可以进行重新审读。”就这样,魏明伦抓住了他登上创作高峰的机遇。

其实,在创作《潘金莲》之前,魏明伦已经连中三元,短短几年间,《易胆大》、《四姑娘》、《巴山秀才》已被公认为“振兴川剧”的代表作,魏明伦也在中国戏剧界一跃成为屈指可数的剧作家。对于当年大胆创作《潘金莲》的心态,魏明伦简单地吐出一句话:“我希望既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魏明伦这种异于常人的思维方式,让他在既有成就面前并不满足,他给自己制定了新的目标,他决定换招,从内容到形式都寻求创新。

在这种创作激情的促使下,魏明伦从动笔到形成初稿,只用了短短40天就创作出了《潘金莲》这部轰动海内外的荒诞川剧。

一个词语怎“荒诞”二字了得

荒诞川剧《潘金莲》之所以著名,其亮点就在于“荒诞”二字。

《潘金莲》究竟荒诞到什么地步?

1985年10月,荒诞川剧《潘金莲》在自贡市艺术节上首次演出,其“荒诞”的面纱终于撩了起来。观众惊讶感叹,这哪里还是人们印象中的川剧啊?一出《潘金莲》竟惹得武则天、安娜·卡列尼娜、吕莎莎、七品芝麻官、贾宝玉等古今中外人物跨朝跨国而来;而潘金莲也由人们印象中的那个千夫所指的淫妇转变成了一个被侮辱、被伤害的弱女子,她杀夫偷情也经历了从挣扎到沉沦、从无辜到有罪的心路历程。

魏明伦说,改革开放之前的川剧创作,延续着传统的套路,讲究的是“三突出”并以歌颂英雄人物为主。重新创作《潘金莲》,魏明伦完全打破了这些套路,让思想彻底获得解放。创作过程中,他借助比较学的方法,以《金瓶梅》对照《水浒传》、以施耐庵对照曹雪芹,又以潘金莲对照古今中外一系列杀人犯——苔丝、《原野》中的金子、《复活》中的玛丝洛娃,再以不幸的潘金莲比较幸福的吕莎莎、以紫石街比较花园街……这样的纵横比较,让魏明伦的思路豁然开朗。

为了表现一个全新的潘金莲形象,魏明伦广泛借鉴了布莱西特的间离效果以及艾略特的象征技巧、魔幻现实主义的时空纵横法,还加进了比较美学、交叉科学。于是,武则天、安娜·卡列尼娜、吕莎莎、七品芝麻官、贾宝玉等人物纷纷出现在剧本中,他们或跳出“剧”中思辩争议,或跳进“剧”中交流融合。“是罪归沉沦女人,还是罪归封建根子?是反思古代妇女的命运,还是联想当代家庭问题?通过各种人物跨时空的出场,我将整出戏引向了思想大解放、大讨论的层

面。因此,可以说,这出戏是当时思想解放的产物,而戏里要表述的,更是对中国女性的一次思想大解放。”可以说在荒诞的表面形式之后,蕴含的是作者对女性解放问题的深深思索。说到这里,魏明伦摊开双手,轻轻感叹:“怎‘荒诞’二字了得啊!”

一个夜晚那个激情澎湃的夜晚

《潘金莲》的首演,是魏明伦终生难忘的一个夜晚。

那个秋夜的舞台上,朝代纵横、空间交错,而台下的观众更是看得眼花缭乱、议论纷纷。魏明伦津津乐道于他在剧中的一个“荒诞”设计,在中场休息时,他让台上扮演记者吕莎莎的演员径直走到观众席上,采访观众对这出戏的评价。“我没有想到,观众席上立刻炸开了锅,人们七嘴八舌、争相发表自己的意见,场面热烈得让我无法想象。”20多年后,魏明伦回忆起那个夜晚,眼睛里依然闪烁出兴奋的光。

观众对《潘金莲》的观点对比鲜明。赞同者将这出戏称之为川剧历史上的里程碑,反对者则对剧中的潘金莲形象频频摇头。中场采访时,看着观众们的热烈,魏明伦心满意足地退到了剧场贵宾休息室。哪知,几位情绪激动的观众,猛然敲开剧场贵宾休息室

的大门,高声询问:“哪个是编剧魏明伦?”

魏明伦应声从休息室内的长椅上站起来。这几位观众立刻冲了过去,拉着他的手,兴奋地说着自己对荒诞川剧《潘金莲》的看法。一位观众高声反对魏明伦将千古淫妇变身悲情女性,而另一位观众则以更高的声调加以反驳。小小的休息室变成了辩论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不可开交。

而演出结束后,全体演职员上台谢幕,激动的观众竟然陆续登上了舞台,围着魏明伦,七嘴八舌地发表着自己的观后感。“那是我生命中少有的、激情澎湃的夜晚。那个夜晚,我属于《潘金莲》,更属于一个思想解放的激情年代!”

一次创作《潘金莲》只有一次

荒诞川剧《潘金莲》一诞生,就注定和争议、讨论紧密联系在一起。

当年有多少篇评论川剧《潘金莲》的文章?魏明伦摇摇头,只说不计其数。他说,仅仅在1986年1年内,《戏剧与电影》、《戏剧报》等全国几十家刊物、一百家报纸的争议文章就成千上万。目光所及,戏剧界泰斗吴祖光、萧乾等纷纷撰文支持魏明伦的创新,但同时,也有不少评论家持反对意见,正反双方展开了一场热烈论战。以《往事并

不如烟》获得美誉的章诒和女士当年就曾发表长文,严厉批评剧作者与支持者都是“趋时”。吴祖光坚持己见,继续发表文章《<潘金莲>的争议高潮没有过去》,对章诒和的观点提出反批评,各方展开了一场引人关注的大辩论。

争议声中,《潘金莲》的热度向全国辐射。“那一年,全国有上百个剧团、二三十个剧种都在上演我编剧的这个《潘金莲》。”魏明伦有些骄傲地说。1986年,新华社《瞭望》杂志刊出长篇报道,标题就是《川剧<潘金莲>轰动中国》,单是《潘金莲》剧本,当时就有十余种报刊全文发表。1987年,北方文艺出版社发行《潘金莲》单行本、美国夏威夷大学学报全文刊登《潘金莲》英译本,国内各大学也纷纷将《潘金莲》收到当代文学史或者教程中。

采访尾声,魏明伦总结了当年《潘金莲》引起的大论战:“当年的争论特点有三:一是评论最多、冠盖川剧;二是褒贬不一、毁誉交集;三是褒多于贬、誉大于贬。”说完,魏明伦沉默了。他家的客厅变得十分安静,这个缔造了一个戏剧时代的巴蜀鬼才靠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无限感叹地说:“我常常感到惋惜,《潘金莲》只有一次,从此之后,我再也难以获得如此这般的历史机遇了。”(胡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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