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北肥沃的黑土地养育着勤劳善良的人们。这里有淳朴的民风,这里有厚重的乡情,这里有通俗的黑土文化,这里还有骚动的乡风。

东北二人转自从满清那时开始,一直到今天,300多年的历史演绎着黑土地上的情和爱,诠释黑土地上的老百姓对生活的不懈追求和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

小时候看二人转看的是一个热闹。那台上的演员唱的是字正腔圆,时而悲伤,时而高亢,诉说着人间的悲欢离合,惹得台下的百姓目不转睛,眼光追随着演员的动作,和演员产生了共鸣。同时,心灵上也受到了强烈的震颤。

淳朴厚道的东北民俗民风,简陋的舞台,在田间,在地头,在炕边,在马厩,但凡能演出的地方,只要老百姓愿意听,都会听见二人转演员那动人的九腔十八调和七十二嗨嗨。

就是这平凡的演员,就是这迷人的曲调,把东北民间的二人转演绎得活灵活现,把老百姓听得是如醉如痴。

在我的家乡,在我住过的村庄,每每听说要来二人转戏班子,全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便蜂拥而至,刮起了一股不可阻挡的骚动的乡风。

人们沉睡多年的心被唤醒了,人们的心因为有二人转而产生了骚动,人们都想通过看二人转找一点生活上的欢乐,忘却那些苦日子中的悲伤和痛楚。

我第一次看二人转是我八岁的时候。

那是一年的冬天。

寒冷的北风夹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大地是一片银白。

东北乡村的夜晚黑乎乎的,没有电灯,只有各家各户像鬼火似的煤油灯在闪动着。夜晚很吓人,偶尔能传来几声狗叫,然后全村就是那般死寂沉沉。

那天我早早的睡下了。

睡到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被父亲叫醒,他悄悄地说:“大队支书家来了两位唱蹦蹦戏的,说一会要唱一场二人转,害怕人多,屋里装不下,就等到全村人睡下以后偷偷地来一场。支书告诉我说,不能多带人,否则屋里就会挤爆了。”

听了父亲的话,我十分懵懂。对于二人转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玩意,赶忙穿上棉衣,牵着父亲的手,去支书家看戏。

此时支书家已经是人满为患了,三间房全是乡里乡亲的,炕上坐着的,地上站着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在抻脖子在等着呢。

好不容易演员出场了。

一看便知这是一个草台班子。两个演员画的是花里胡哨的,穿的是大红大紫,两人一张口就来了个长音,把男演员憋得直倒气,女演员嗓子亮,差一点没把屋盖给掀翻了。

小帽唱完了,接着是靠山调,然后是神调,把屋里的观众乐得是前仰后合,手掌都拍红了。

由于我年龄小,也不知道什么是二人转,就知道和大伙一起拍巴掌,对于唱词也听不出个里外。

屋里的气氛热闹极了。男观众眼里瞅着女演员,冒着贼光,开始起哄,非得唱点粉词,而女演员也什么都不在乎,说唱就唱,开始咧大膘了。几句荤嗑,把男爷们整得是跃跃欲试,恨不得上去和女演员搭戏唱一段,看好多人的眼光就知道心里早已骚动起来了。

屋里的女人倒是挺矜持的,毕竟许多左邻右舍的老爷们在这,她们能收敛一些。可是当演员咧到高潮处,她们也暴露出了人的本性,也是那么疯狂,也是那么张扬,乡村男女之间打情骂俏的小嗑全溜达出来了。一时间,屋子里沸腾了,东北二人转最原始的状态显现出来了。演员在上面你摸我,我圪蹴你,你踹我,我蹬你,做着一些呕人的动作,嘴里骂着难听的东北土话。台下观众嗷嗷叫着,有的男人疯狂得掐着旁边老娘们的屁股,有的老爷们上旁边老娘们的胸前摸一把,而老娘们则上去打着、挠着摸他的老爷们,嘴里还骂着难听的脏话,甚至有的老娘们上老爷们的下体猛掏一把,然后就是嘎嘎的不是好声的欢快声。其实能看出来,老爷们骚扰她们,她们并不是真生气,心里也许想巴不得让心怡的爷们摸一下,好舒服舒服。

没想到,一场二人转下来,演员卖力气不算,观众的情绪被整得贼拉高涨。东北乡村冬天没有什么文化娱乐活动,冷不丁来上一场二人转,把男男女女压抑许久的心给捅活了。他们再也不顾忌什么,如醉如痴,尽情在这里放纵,释放自己的情感。也许谁都不会觉得这是什么过分的,是正常的人之常情,他们也是有感情的人啊,也应该有情感宣泄和释放的空间。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二人转,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淳朴的东北乡风给人们带来了愉悦。那骚动的乡风就像一坛陈年老酒,让这块黑土地上的人们醉得是满脸红潮,欲罢不能,胡言论语。

过了几年,我第二次看二人转是一年的夏天,是在生产大队的大场院里搭的台子,场面是非常之大,人是非常之多。

这次是生产大队掏钱从江南吉林省扶余县请来的戏班子 ,光乐队就有五六个人,拉二胡的,打小欻的,敲大鼓的,敲边鼓的,样样俱全。演员有四副架,年龄都不大,三四十岁的样子。

顾不上蚊虫叮咬,顾不上闷热无比,南北二屯的观众早早来到场院占地方。

家里的小板凳搬来了,路边的土坯、石块、塔头也都被搬来了,全家老少纷纷涌向这里,一睹蹦蹦戏的真实面目。

几只嘎斯灯点亮之后,整个场院是灯火通明。不一会,台上就是一层蚊子和小咬,蝲蝲蛄,还有其它一些叫不上名的昆虫,也来凑热闹看戏。

“日落西山黑黝黝,两口子在场院把黑豆收,老娘们肚子疼,没留住,回到家生一个黑丫头。”

一个脸上画白道和黑道的演员上来就来了个开场白。

“这黑丫头是长得丑,黑不出溜。有一天,黑丫头挎黑筐上黑山挖黑菜,碰上个黑小放黑牛。这黑丫头瞅,那黑小子溜。”

“黑丫头说,你也不用瞅,俺也不用溜,咱俩就是一对黑对头。”

话音刚落,乐队音乐起。

其实,刚才的演员是说了几句顺口溜,逗乐而已,是开始调动一下观众的情绪。

台下的观众被逗得是前仰后合,气氛浓郁热烈。

紧接着上来一对一副架,开始唱神调。

音乐响起来,前奏之后,男演员歪着眼睛,用神叨叨的语调来了一句“请神了----”。

这下神来了,两位二人转演员在台上跳着大神、二神的动作,扭来扭去,嘴中唱道:“日落西山啊那就黑了天呀,家家户户啊把门关呀,家雀蒙了眼钻房檐呀,男女老少成了神仙啊,唉嗨唉唉呀。”

几句词唱下来,观众开始唔嗷喊叫了,心中压抑的情绪被释放了。有的跟着曲调在哼着,有的在摇头晃脑,有的在原地蹦高,有的在地上扭来扭去的。

等到一曲神调演绎完,那场面简直是控制不住,台上的演员根本就下不去了,“再来一个”的叫喊声是此起彼伏。

演员最希望的就是被重新叫回来再接着演,心里特别高兴,也特别卖力气,又演唱了一曲《猪八戒拱地》和一曲《洪月娥做梦》,最后才恋恋不舍挥手下台。

那场二人转在我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一直到今天还记忆犹新。

以后的日子里我又看过几场二人转,每次我都是和观众一样群情激昂,难以释怀。

二人转在田间、地头、炕边、场院、马厩等地演出的效果就是不一样,看着随意,听着顺耳,这种诞生于黑土地的曲艺形式让大东北的老百姓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今,二人转从田间、地头走入了都市,走入了厅堂,演绎形式也发生了许多的变化。曲调又丰富了许多,又歌又舞的,说口的内容杂七杂八的,简直成了小品和歌舞晚会,一代新人是人才辈出。

只是我看后今天的二人转总感觉不如小时候那么诱人,不如小时候那么解渴,不如小时候那么颠狂,不如小时候那么痴迷。那淳朴的乡风已经离我远去了,那骚动的乡风再也体会不到了。留下的只是观众茶余饭后凑在一起简单的消遣了,留下的是一种心灵上的遗憾了。那种曾经心灵狂热的感觉和热血沸腾的心态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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