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赵氏孤儿》要拍电影,我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因为在我十几岁时便无数次看过安康汉剧团演出的赵氏孤儿,我在幕帘背后流过很多泪。
电影上演的第一天我便花100元买了两张票,邀请哥哥和我分享文化大餐。但电影看完之后我们都失望了。后来我看到网上的批评也很多,“平淡”、“很闷”、“故事趋于平淡琐碎”、“人物情感走向令人费解….”。
这样一个感动了几千年中国人的故事,拍成电影之后,为何落得如此下场…..于是我认真查阅了一些资料,得出一些概念。
孤儿赵武被迫害和遇救的故事,是春秋时代的一个历史事实。孤儿赵武的安危,是春秋时代一个大家族盛衰存亡的关键。赵氏祖先自辅佐赵穆王开始得姓,赵衰辅佐晋文公(重耳)成霸业才开始发迹。赵衰随重耳在外流亡期间娶妻生赵盾(孤儿的爷爷)孤儿的父亲其实没有电影里那么威武,是一个优柔的人,他娶了晋成公的姐姐为妻(孤儿的母亲),到公元546年孤儿的后代与韩魏两家瓜分了晋国。赵氏建立了赵国,为“战国七雄”之一。关于赵氏家族先秦记载可以说是极其详细,尤其《左传》对赵盾被害的事,写的如火如荼。
元代剧作家纪君祥所撰的《赵氏孤儿大报仇》被列入中国十大悲剧之一。内容摘取《左传》赵氏故事中赵盾被害,孤儿被救这一段情节,突出讴歌忠义。它出炉的背景是元人侵掠中国时期元人的残暴,文天祥等贤臣的悲壮惨烈。纪君祥想通过孤儿的故事唤醒民族精神,由于元杂剧的影响力,赵氏孤儿的故事一时特别风行起来。一直延续到明清几代,这就是戏剧在那个时代的魅力。
电影则将舍子救孤的举动变成阴差阳错不得已而促成。同时,程婴更是将赵孤带到仇人屠岸贾面前,并与他共同养大赵孤,还让他们相亲相爱,程婴似乎像个小人,个性变态。屠岸贾反而更爱孤儿,最后对杀时更像个男子汉。对于这种改编的角度,导演陈凯歌表示:“我想拍个可信的故事,忠义是很好,但是可能离现代观众远点,这次就是想跟着人心走”。我不禁思考,现在中国人的 “心”是什么?“大义”真的离我们很遥远,很模糊了吗? 电影认为要迎合当代人,便把中国人几千年来引以为自豪的美德完全淡化,壮烈演变成不得已,伟大落入平淡。
戏剧演出却完全是另一场悲壮场面……
屠岸贾设下毒计陷害忠臣赵盾。并满门抄斩。赵盾的儿媳妇公主庄姬怀孕,被囚寒宫,生下孤儿赵武。程婴受赵朔托孤,遂扮草医藏孤儿于药匣,混出宫门。屠岸贾搜宫未获,拷问宫女卜凤,卜凤触柱而死。屠岸贾又出榜文,不献出孤儿,将杀尽国中与孤儿同龄之男婴。程婴乃与公孙杵臼商议;程婴舍其亲子,公孙杵臼舍自己老命,以救孤儿。公孙杵臼把程婴儿子献出,随撞墙而死。程乃救孤儿逃至盂山。 15年后,晋成公病笃,忠臣韩厥陈述赵氏之冤,晋景公平凡。命韩厥负责审查赵氏冤案,韩厥狠当年程婴把孤儿交与屠岸贾杀害,派人找程婴来狠打。程婴以实情告之,韩厥遂命接回孤儿,奏明景公,景公封孤儿为上大夫,子承父职。晋景公降旨命孤儿赵武手斩屠岸贾。程婴完成重任之后,赐官不坐,赠金不受,自刎以承诺与公孙杵臼之约。
戏剧舞台演出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杀戮,打破了人们的平静生活,于是惨烈中闪耀出人性的光辉。程婴等人面对强大的恶势力不妥协英勇自己,保全孤儿,孤儿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是一个有名望的政治家族的后代。被认为是晋国未来的希望,正义的代表。
我依稀还记得汉剧舞台上,杨明灿老艺人扮演的公孙杵臼年老沧桑,穿着白色长袍,长长的白胡须,顾民老师演程婴,一袭黑须黑袍,神色匆匆。他们二人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大义悲壮,台词句句紧扣…..
................
程婴:仁兄!为弟我刚刚新生一子,名叫锦哥,我将孤儿抱来交你抚养,你就说我窝藏孤儿不献。屠贼将我父子二人杀死,一来搭救全国儿童,二来搭救忠良之后,岂不是好?
公孙杵臼:抚养孤儿至少二十余年,才能长大成人报仇雪恨。你来看呐,为兄我偌大年纪,犹如风中之烛,立孤之事焉能担当得起?
程婴:这......?
公孙杵臼:贤弟,为兄倒有两全之计。
程婴:快快讲来啊!
公孙杵臼:你能舍得亲生之子,难道为兄我就舍不得老命一条吗?
..................
我儿时看的汉剧《赵氏孤儿》的本子是秦腔的本子,为了符合汉剧艺术表演特点,杨明灿先生对台词、唱词作了修改。这出戏演出时间特别长,大约3个小时。是一出规模巨大、人物众多、情节复杂、层层紧扣、一气呵成、气魄宏伟的历史悲壮剧,紧张处使人透不过气来,动人之处常常教人落泪。
还有《屈打》一折戏非常感人。电影里没有。是赵戏的下半部,15年后忠臣韩厥被召回朝,他唱到:
冬日尽春日又见
赵相国断了后遗恨万年。
他误以为程婴当年献出了孤儿,于是用棍子狠打程婴。这时的程婴已经是年迈苍苍了,老年的程婴虽然委屈受刑,但心里高兴,因为他遇到了知音。他忍着疼痛唱到:
韩大人打的我心欢意满,
方知他是忠臣并非奸谗,
十五年无知音愁眉不展,
今日里乌云散见了青天
于是程婴对韩厥讲明了15年来的秘密,两位老人跪倒在地,抱头痛哭。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一书中指出:“关汉卿《窦娥冤》、纪君祥之《赵氏孤儿》。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赵氏孤儿大报仇》一剧早在十八世纪三十年代被译成法文,并很快就有了英、德、意、俄等译文。1755年法国大文豪伏尔泰受到《赵氏孤儿大报仇》的启发,写了一篇五幕诗剧,名为《中国孤儿》在巴黎上演,轰动一时。他说:“这是中国精神”。抗战期间,张元济撰《中华民族的人格》一书,首列程婴救赵氏孤儿的故事。
在中国历史上很多黑暗的日子里,有这样一种精神存在,就有太阳。对于历史故事的改编,不管是哪一种艺术形式,但不要失去精神内涵。电影花费巨资,可以运用各种科技手法表现历史,但为何没有小小的舞台剧更加打动人心?当电影和很多文化艺术进入市场之后,对于传统文化怎样进行严格地取舍?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当今的媒体究竟要传递给我们一种什么信息?我们真正需要继承的文化遗产又是什么?正如余秋雨呼吁的那样:什么时候能让我们看到几部包含着中国文化的真正精髓,而又能深深感动世界上其他文化族群的佳作呢? 我们没有能力影响一部作品的产生,但我们需要具备辨别比较的能力。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