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汉剧《热嫁冷婚》

剧作家丘丹青同志锐志拉近古老剧种与新时代的距离，多年来孜孜不倦地致力于为广东汉剧的上演剧目注入新的思想、新的内容，在“推陈出新”上默默劳作，或对传统剧目整旧出新，炼金磨玉，或在古园沃土上栽植新花，其情之切，其志之坚，其用心之良苦，其成效之显著，有目共睹，令人生敬。继整理改编《憾恋》、《昭君行》赢得好评之后，丹青同志去年又推出新编古代戏《热嫁冷婚》，一步一个脚印实践他立下的“追逐时代，发展传统”的大志。

《热嫁冷婚》就其题材而言，虽不属鲜见，但在屡见不鲜的老题材中，发挥奇思妙想，编织了一个颇为奇特而有趣的故事，在喜剧的流动中，渗透着封建道德礼教对人性摧残的悲酸，热切地呼唤着人性的解放，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在这个虚构的故事中，丹青同志着意于刻划生动的人物，给人留下了印象，从而又一次展现丹青同志擅于化旧为新的艺术本领。一出戏尽管题材不新，故事也属人所共见，但活跃在故事里的人物具有新的思想和新的风貌，开掘人所未知的思想感情，言人所未言，定能旧里透新。丹青同志历年的作品部具有这种品格。

《热嫁冷婚》通过一个贞节世家崩溃过程，展现人的至情至性。五品诰命章太宜人，三代贞节，代代承传，一代胜于一代。曾祖婆遵考妣之命，抱灵成亲，以养义子守神位苦度终生，得诰以“七品太孺人”；祖婆的丈夫早丧，恪守古训，不纳父母姐妹的劝嫁，自割耳鼻，毁容守节，永不再醮，得诰以“六品太安人”；婆婆章太宜人的丈夫，外邑为官，患病身亡，扶柩途中，被客店主拒宿而强牵手臂，为表贞洁，毅然断臂，得赐“五品诰命”，至此，章府一家节烈，达到了登峰造极境地。如今，章太宜人孤儿寡妇，俗守家风祖训，力挽古风之日颓，紧紧地把这个“贞节世家”统管得严严实实，有如一潭死水，一丘古坟，僵冷死寂。

然而，世风日变，在这里却禁锢不住人性的跃动。新媳妇方叫春的到来，好比一股春风，吹动了这潭死水。这位聪明的新媳妇，以其精灵本性，借仆人阿钝、阿痴的天然情趣，灼热了被严重扭曲人性的丈夫章木生冰冷的心，唤醒了他的人性，引导这个长期受封建道德教养而麻木了的青年，奋起抗争，冲破新婚同房不共眠的“冷婚”家规禁锢，追求人性的回归、解放。这位聪明的新媳妇，还以其伶巧和才智，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之法，同丈夫合谋，演了一场“夫死妇节”的假戏：一个怨家规祖训冷酷无情，使夫妻之间只具躯体而无情致，加上圣命所迫，因而愤而自溺；一个表明坚守家训，领受皇恩，做个贞节传人。这对少夫少妻，一唱一和，戏假情真，把章太宜人推向既得贞节传人，造就了一代妇仪之喜，但却痛失亲生儿子，断了章家香烟之悲的极大矛盾的情境之中，经受痛苦的煎熬，从而唤起了她的觉醒：“训媳反令姣儿亡，一纸遗书满腔恨，杀儿的是皇恩、是祖训还有我这亲娘，绝种绝代方彻悟，荒唐荒唐尽荒唐！”这一字一泪的呼喊，虽然流露着作者的意识，但却是符合慈心未泯、天性尚存的章太宜人彼时彼地的心境，因而是真实可信的。

在剧中丹青同志还以生花之笔，维妙维肖地描写了一对男女仆人阿钝、阿痴的艺术形象。他们是那样的纯真，那样的情真，真正是“铅华去尽见天然”。在少爷新婚之夜，他们不受封建道德礼教的任何束缚，按着自己纯真的意愿和追求，暗地里，在少爷的书房中，同结良缘，一切都是天然本色，自主自成，自媒自聘，自得其乐地行完婚礼，沉浸在阿钝为自己所写的大实话对联：“穷中乐，苦里甜”的幸福之中。描写他俩在书房中迎亲拜堂时，十分精彩，鲜明的性格，生动的语言，使人物活脱脱地呈现于前。当阿痴为迎亲过门没有亲朋邻舍来庆贺而伤心时，阿钝劝她不要伤心，指着书架说，在这里面有“孔子、孟子、老子、小子、寒痱子、热痱子、淮南子、淮北子、金樱子、五味子”，好多好多人，还说“金樱子姓金，五味子姓武，是武松的侄子”，逗得新娘阿痴乐了。当阿痴提出先拜天地时，阿钝认为“天不公、地不公，富的富来穷的穷，贵的贵来贱的贱，下人就像一条虫。他们洞房不知用，你我偷宿书房中”，因此拜不下。当夫妻交拜各表心意时，阿钝把他俩比作日头和月娘，两人相好情丝长，阿痴却说：日头月娘不相会，难得促膝细商量。最精彩的是阿钝把他俩比作藤缠树，唱道：“树死藤生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阿痴以其纯真的想法，说出了朴素的道理：树死了，藤还在死树上缠到自己死去，这有什么意思！“藤死了，树活着，死藤还紧紧缠着活树，不让它伸展，这样的死藤鬼，你说可恶吗？”由此，阿痴提出：“两人相好意绵绵，莫学山中树和藤，你若先死我再嫁，我若先死你续弦。”以时代的新观念观照古人，努力挖掘不同身份、地位和素质的人物的不同思想、感情和欲望，才能写出具有鲜明特色、闪射光彩的语言。戏曲是表现感情的艺术，只有描写了具有真情实感的人物形象，才能把观众引入审美过程，《热嫁冷婚》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这一点。

丹青同志热爱戏曲艺术，他在赠给我的一首诗中，真挚地表明自己的心志：“投身曲海终无悔，一样深情一样痴”，凭着他对广东双剧的深情和痴迷，以他的丰富艺术经验和不断创新的精神，可以期望，他会有更多更好的新作问世，登上艺术的新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