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宣部、文化部、财政部联合印发《关于戏曲进乡村的实施方案》,提出到2020年,在全国范围实现戏曲进乡村制度化、常态化、普及化。近年来,在送戏下乡过程中,基层院团积累了哪些有益经验?还有怎样的困难?带着这些问题,记者跟随院团下乡,倾听了村民、演员、院团管理者、文化主管部门的真实感受和期待。

“摸爬滚打”,“苦”也“不苦”

7月下旬,湖南持续高温。24日,株洲市戏剧传承中心的39名演职人员颠簸3个多小时来到株洲市炎陵县,接下来的3天,他们马不停蹄,送戏到县里的5个村。

25日上午,炎陵县策源乡竹园村,当天是村里赶集的日子。送戏下乡的舞台车赶了一个多小时山路,早早停在了村集贸市场入口。随着略显简陋的舞台车打开、音响响起,村民们很快围拢过来,不一会儿便聚集了几百人。前排自带板凳,后排踮起脚尖,笑声、唏嘘声、喝彩声、掌声随剧情跌宕起伏。

孟仁秀是梁桥村村民,听说有花鼓戏来到竹园村,她专程骑摩托车,赶了20里山路过来。“花鼓戏寓教于乐,我从小就特别喜欢。3个月前,县里剧团到了我们村,我也去看了,现场看戏的感觉非常好。”她激动地说,“政府出钱,我们看戏,希望还要多下来!”

“这么热的天,老百姓热情还如此高,我们很受鼓舞,也深感幸福。”株洲市戏剧传承中心副主任、花鼓戏团团长唐农家指着热情的观众,回忆说,“送戏下乡中的感人场面实在太多了。前两年到炎陵时,因为观众太多,演出场地太小,当地老百姓为了腾演出场地,竟然毫不犹豫地推倒自家围墙;在马家河中学演出时,因为进入校园的乡间小路太狭窄,村民们自发填路,为我们的演出车临时开辟一条道路……”

“还有很多地方,农民们鞭炮接、鞭炮送,跟过年一样,”株洲市戏剧传承中心主任肖鸿斌说,戏曲艺术的价值在这里体现得既直接又充分。

老百姓的热情,演员们不敢辜负。“一名文艺工作者的价值,不仅在大舞台,还在于走进贫困山区给老百姓带来欢乐。”90后花鼓戏演员陈施羽演出后发了这条朋友圈,赢得同事们一致点赞。

送戏曲进乡村,赶路之外就是搭台、演出,“摸爬滚打”的苦累自不必说。此行伴随近40摄氏度的高温,光行程将近1000公里。记者随队感受到了其中的艰辛。不久前的6月21日,在株洲县龙潭村,花鼓戏演员匡晓玲因为连续几天带病坚持送戏下乡,加之天气闷热,晕倒在舞台上,她苏醒后第一句话却是:戏还没演完,今天拼了命也要撑下去……

“实际上,进乡村真没那么苦。”唐农家的一句话出乎意料,他讲得很实在,“戏曲原本就是从乡土中来,回归乡村也是道理之中。更重要的是,戏曲演员都是不怕苦不怕累的,学戏多苦多累啊,不能吃苦的人,首先就当不了戏曲演员!”

“所以,对我们来讲,下乡演出不仅是带来一场场好戏,更是锤炼队伍的好机会,还让演职人员在基层一线获取了灵感、吸收了营养,”肖鸿斌说,“以进乡村为契机,花鼓戏团采集了许多鲜活的故事,创排了《五朵村花》《鹅匠》《好人张八一》等系列新作,非但老百姓喜欢,还获得了很多奖项。所以啊,我们进乡村更有积极性了。”

数据显示,株洲市戏剧传承中心每年送戏下乡都达到280场左右,今年已过百场。近年来,株洲将戏曲进乡村和文化扶贫相结合,全市5个剧团每年送戏达到800余场。

功夫也在演出外

有人担心,戏曲进乡村容易成为对乡村的戏曲“倾销”,而且演几场就走了的话,“不解渴”。那么,怎样保证送下去的戏是乡村群众真喜欢的?除了送几台戏,如何种下更多文化种子?戏曲进乡村要做出实效、发挥长效,还要在演出之外下更多功夫。

一份《送戏下乡演出节目单》,一份《送戏下乡调查问卷》,是株洲市探索让“戏”对味和受欢迎的举措。“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会和院团沟通,制定《送戏下乡演出节目单》下发到村里。村民从30多个节目里选出最喜欢的5个,我们汇总需求后反馈给院团,他们以此安排接下来的演出。”炎陵县旅游和文体广电局副局长钟定军拿着一份调查“菜单”说,“去年县里做了3次调查,下发3000多份调查表,收回1200余份。调查结果是青年更喜欢现代歌舞,而中老年观众更喜欢花鼓戏,尤其是贴近农村生活的戏。”

于是,针对不同年龄段观众的不同需求,株洲市戏剧传承中心此次带来的演出不仅有花鼓戏,还有流行歌曲、现代舞和乐器演奏。“既然观众需求有差异,我们就不能一成不变,所以大家花心思加入了许多现代元素。”唐农家说,“观众流失可以说是传统戏曲普遍面临的困局,但困局不是无解的。我们发现许多人不是‘不喜欢’戏曲,而是‘没看过’。我们以现代戏吸引年轻观众来现场,再演几出经典的、有趣的花鼓小戏,事实上,一些人就被花鼓戏‘圈粉’了。”

演出结束后,《送戏下乡调查问卷》下发到村民手中,让村民给本场演出打分的同时,再次征求对节目、送戏下乡时间和场次的意见。问卷也的确显示,好几个年轻人表示“花鼓戏还不错”。

总之,一前一后的两张表格,让节目和观众实现了交流,演出摆脱了“不对味”的尴尬。

院团除了在送戏下乡时做好戏曲在农村的普及工作,还将触角伸向中小学。从2015年开始,株洲市戏剧传承中心便在全市农村多所中小学开启了巡演、讲座。表演后,老师让男女学生分组上台扮演《刘海砍樵》等传统花鼓戏里的角色,孩子们兴致高涨。

“你们下次什么时候来?”演员临走时,学生和老师都在问。“什么时候再来?那就需要有一批不走的老师。”株洲市教育科学研究院教研室主任程方说,文化和教育部门联合,专门邀请戏曲专家和演员,对全市300多名农村中小学音乐教师进行现场培训,“让老师成为传播戏曲的使者,在校园埋下戏曲的种子。”

明天谁唱戏、谁送戏

戏曲进乡村,在满足“看戏”之外,理应留下更多成果。“现在,院团送戏下乡,常常是演完戏就走了,对本地文艺人才缺乏指导,这方面我们觉得应该加强,才能让戏曲更好扎根乡村、留在乡土。”钟定军说。村民对此也有切身感受,竹园村村民周作凯说,“村里的队伍也会给大家唱几段花鼓戏,但唱得一般,更不会表演,不精彩。”

上海社科院研究员、国家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专家委员会委员巫志南表示,戏曲进乡村从“送”到“种”、长效发展的工作抓手,是帮助农民组建自己的戏曲团队。

“下一步,在为群众演出之外,我们还将鼓励戏曲艺术表演团体与农村戏曲团队开展‘结对子、种文化’活动,对农村文艺人才进行传帮带,帮助他们提高创作水平和表演能力。同时,结合文化志愿服务活动,培育戏曲志愿者队伍。”株洲市文体广电新闻出版局局长杨小幼表示,以此让农民“看戏”之外能“学戏”,增强农村戏曲传承发展的内生力。

炎陵县炎帝文化演艺有限公司由炎陵县花鼓戏团转企改制而来,每年送戏下乡80场,公司总经理吴佳武谈到,送戏进乡村的前提是有一支稳定的戏曲队伍,如果戏都没人唱了,何谈“送戏”?“我们团转企改制,走向市场,但县里的市场就那么大,导致演员的待遇难以保障。现在,人才流失、招不到人的问题已经很严重。”吴佳武说,当基层院团时刻都在为挣钱而发愁时,如何能承担起更多社会责任?“目前公司的发展已经举步维艰。我们期待对基层院团的不同情况,能够有区别对待的政策出台。”

“明天谁唱戏、谁送戏”的人才匮乏问题,也困扰着生存状态还不错的株洲市戏剧传承中心。为破解难题,院团正探索联合学校合作招收人才。7月24日,株洲市戏剧传承中心花鼓戏排练厅的温度接近40摄氏度,15岁的楚舒婷和20多个同龄的孩子,还在这里进行集中训练。他们是戏剧传承中心与株洲市幼儿师范学校联合办学,创办的湖南省首家三年制中专建制戏曲表演班的第一期学生,他们大多来自农村。

“爷爷奶奶特别喜欢戏曲,爸爸妈妈也是戏曲业余爱好者,所以我从小也特别喜欢。长大后,我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花鼓戏演员。”经过近一年的学习,楚舒婷的一招一式已经颇有味道。听说剧团要经常下农村演出、很辛苦,她不假思索地说,“我们本来都是农村里的孩子,所以去乡村演出就是回家,肯定不觉得辛苦。”

从乡村挖掘和培养戏曲后备人才,再反哺乡村,让人看到了戏曲进乡村得以持续的希望。(记者 郑海鸥)

(摘自 《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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