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安徽省黄梅戏剧院来新演出传统经典《天仙配》和新编精品《雷雨》,在狮城掀起一阵黄梅风。提到黄梅戏,怎不让人缅怀“永远的七仙女”严凤英!

去年回安徽合肥住了一阵子,报纸杂志电视都在纪念严凤英诞辰80周年,当时心想原来她若活着也才80岁,如今的世道,80岁可以很俏呀!想想上海滩的那些越剧老姐妹们,譬如傅全香范瑞娟徐玉兰王文娟等,偶尔出来,一个个照样披红挂绿花枝招展。严凤英没有这个晚福。

严凤英1930年出生在安庆城里,七岁随祖父回老家罗家岭生活。她幼时就喜唱山歌和黄梅调。12岁拜桐城人严云高学唱黄梅戏,为族人、家庭所不容,后离家出走正式搭班唱戏,一路辛酸,一路坎坷,也一路过关,一路风光,最终成为黄梅戏一代宗师。

严凤英这个人在艺术上斤斤计较毫不含糊,生活上却大大咧咧乐于助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她月薪300元,当时一个普通工人月薪不过40元左右。可是严凤英还是钱不够用,为什么?她人大方呀!常常接济别人,有她在,“付款的”总是她。黄梅戏作曲家时白林说:“我第一次吃西餐就是严凤英请的。”  有次我约黄宗毅(电影《牛郎织女》里饰牛郎)吃饭,想听听老先生说些严凤英的逸事。他回忆道:“当年合肥最高级的餐馆‘长江饭店’和‘淮上酒家’,设有招待高干和名流的‘小餐厅’,有钱也进不去,得凭票。严凤英每月有十张票,她曾送给我一张。她也常有机会去曾希圣家吃饭聊天。”

当时的安徽省委书记曾希圣非常爱才。严凤英是旧社会过来的人,难免身上有些旧习气,在适应新社会体制方面一不留神就犯规,只要不是什么大问题,曾希圣总是保护严凤英的。很多关于严凤英生活作风问题的流言蜚语,曾希圣也一概帮她挡了。曾希圣这个人,一直受毛泽东宠信,所以胆子大,在他的力争下,1954年底合肥落成了一家豪华的“江淮大戏院”,指定严凤英的《春香传》作为戏院开张的首演大戏。安徽是个相对贫困的省份,居然在1954年建造了一座雕梁画栋的奢华戏院,这与当时勤俭建国的方针很不符合,也只有曾希圣有这样的大魄力。

流落风尘遇见金陵望族甘家少爷

严凤英在对待爱情婚姻上,一向前卫大胆,基本上都是主动出击的。1952年,严凤英和部队文工团作曲员王兆乾好上了,据王兆乾的回忆,严凤英送给他一方印花手帕,印的是一匹马,严凤英是属马的,意思是这匹马就归你了。王兆乾是属于个性强的人,又有才;而严凤英也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想做的事别人拦不住。他俩在1953年因“秦淮河风波”而分手。在解说“秦淮河风波”之前,需要交代一下严凤英与南京大户甘家少爷甘律之的一段前缘。

已是安庆一带黄梅戏头牌花旦的严凤英,为躲避地痞流氓骚扰,1949年,流落到了南京。人生地疏的严凤英迫于生计,经人介绍在米高梅舞厅当了舞女,改名严黛峰。因长得有几分像电影明星白杨,很受顾客欢迎。不久,她结识了甘贡三的小儿子甘律之,两人很快就相恋同居了。南京甘家为金陵望族,房子多达300余间,俗称“九十九间半”。至民国,甘家25世甘贡三先生,更是诗词、书画、戏曲、音乐无一不精,尤酷好昆曲、京剧。在甘贡三的教导下,其子女皆与京昆戏曲有缘,个个造诣非凡。

由于严凤英是个流落风尘的女子,和甘家门不当户不对,甘律之刚开始有所顾忌,没敢告诉甘老爷子,而是借朋友的房子在外与她双栖双宿。不过严凤英的戏曲天分很快挽回了局面。她先是以票友曲友身份来到甘家大院习唱京剧昆曲,甘贡三是戏痴,只要有人肯学戏,他没有不高兴的,何况严凤英嗓子条件好,悟性高,一学就会,唱什么像什么,把老爷子乐得直哆嗦。后来老爷子得知儿子律之与凤英已同居,不仅没反对,还要儿子将严凤英接回家:“家中房子这么多,你们还住在外面干吗?”就这样,严凤英因京昆戏曲结缘甘家,正式成了甘家一员。有人说,严凤英之所以比别的黄梅戏演员高出一大截,与她在甘家打下的京昆基础不无关系。此言有理!除了甘家,传字辈方传芸、北昆白云生都指导过严凤英昆曲舞蹈动作。她的扇子功、水袖、身段等表演,明显受到昆曲影响:譬如《牛郎织女》里织女手持团扇的舞蹈,《女驸马》里“为救李郎离家园”一段水袖抛转。  去年我特地去了一趟南京,目的就是探访甘家大院。如今的甘家大院已修葺一新,深深宅院,明暗幽转。令人欣慰的是还开辟一间“严凤英旧居”供人参观。内有雕花大床、梳妆台、一台老式钢琴、木箱等摆设,墙上挂着一帧严凤英生活照、一帧戏装照,这样的格局对向往戏曲大舞台的严凤英来说,实在太小了。所以,1951年,当老家安庆来人,邀请严凤英重返黄梅戏舞台时,严凤英心动了,甘律之是个聪明又开明的人,他知道严凤英的抱负,留得住她的身留不住她的心,爽性为她购置了部分“行头”,送她回故乡安庆,继续她的演艺生涯。安庆人对严凤英的回归,兴奋无比,满城竞听严凤英。尤其是她的拿手好戏《小辞店》,更是百演不衰。

秦淮河风波后与甘律之正式结婚
  回说“秦淮河风波”。1953年4月,严凤英调到省城合肥,进入新成立的安徽省黄梅戏剧团,当年6月随团与波兰的玛佐夫舍歌舞团进行文化交流演出,地点就在南京。得知严凤英来宁,甘律之主动写信邀请她和王兆乾端午节到家里做客,严凤英打算去,但王兆乾不愿意,觉得她不应该和这个资本家“小开”继续交往。严凤英不顾王兆乾反对,如期赴约,在回来的路上,三人在秦淮河边“不期而遇”。不期而遇?不可能这么巧,大概是王兆乾有意去捉人的。2004年,76岁的王兆乾面对电视镜头,清晰地述说着当时的细节:“她给我介绍,这是我的爱人,这是甘某某。甘先生伸出手来和我握手,我就比较傲慢,我还穿着军装,把手往口袋里一放,没和他握。当时我感到心灵受到很大创伤,我对她说了一句‘你就不忠实’,马上扭头就走。严凤英追上来说,‘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她就要往秦淮河里跳。”以上是王兆乾的一面之词,另有说法,王兆乾还动粗了,王严两人扭打起来,严凤英觉得很丢面子,又哭又喊,要跳河寻死。这就是著名的“秦淮河风波”。

王兆乾特别强调“我还穿着军装”,似乎他是正义的代表,至于他在斯文的甘律之面前,他的无礼他的傲慢也成了一种政治权利。累世书香熏陶下的甘律之碰到这种场面,除了不知所措,只有优雅退场。

回到合肥后,剧团召开批评教育会,责令严凤英写检查,而王兆乾显然成了“正确”的一方。但严凤英拒绝写检查,会上有人提议严凤英不配穿列宁服,第二天,她就改穿旗袍、高跟鞋,大辫子散成了披肩长发。严凤英就是这样刚毅不屈,为自己的自由争辩。严凤英和王兆乾的情感就此断裂,但,严凤英已经怀了王兆乾的孩子,孩子分娩前,王兆乾无影无踪,而甘律之却从南京赶到严凤英身边,一直陪伴着她。他不但懂得优雅退场,同样知道及时救场。他甚至表态:“孩子我要,我愿意照顾你。”对严凤英,甘律之是仁至义尽到了家了。孩子满月后,严凤英与甘律之在南京正式结婚。

毕竟她也有世俗功利的一面

随后,由于电影《天仙配》全国公演,严凤英的名字家喻户晓。同时,甘家祖屋也被当地政府没收,全家搬出甘家大院,迁入普通民房。她和甘律之的地位日益逆转。加上组织的干预,觉得甘律之妨碍了严凤英的进步,要她在党和资本家丈夫之间做出选择。

在《王金凤》一戏的排练中,严凤英认识了刚从部队转业到剧团的年轻导演王冠亚,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严凤英随即与甘律之解除了婚约,1956年和王冠亚正式结婚。

甘律之晚年曾回忆:“婚后,我与凤英同去合肥,夫妻感情一直很好。后因历史原因,夫妻离异。尽管如此,离婚后凤英还多次在朋友面前称赞我为人忠厚,对她体贴关心,在艺术上对她帮助极大。”

一向敢于抗争的严凤英为什么没有像当初拒绝写检查那样,再度坚持自己的意见?单纯善良的严凤英,毕竟也有她世俗功利的一面,这时候甘家已经沦落了,而她的前途她的命运她的地位,全掌控在党的手里。1960年10月,组织正式批准严凤英的入党申请,1965年,她演出了革命现代戏《江姐》。我们的“七仙女”成了一名“党的女儿”。

然而,党的女儿严凤英并没能躲过“十年浩劫”,文革开始,造反派一直把严凤英的私人情感经历当作生活作风问题,加以批斗侮辱。她在38岁时(1968年),不堪迫害,服安眠药自杀身亡。然而,一缕香魂,飘忽不散,至今仍缠绕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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